清末民初的暗殺：從革命衝動到獨裁手段的變味

1900年8月16日，紫禁城被攻陷。慈禧太后和光緒帝逃往西安。8月28日，聯軍在紫禁城內舉行了盛大的閱兵式，大清國深受其辱。最終，清政府與十一國簽訂《辛丑條約》，賠款本息共計9.8億兩白銀。圖為熱氣球下的紫禁城。

中國什麼時候恐怖分子最多？

清政府垮台前最後十年，中國近代歷史上暗殺的「黃金年代」。這一批恐怖分子，囊括了清末民初的大部分風雲人物——孫中山，黃興，蔡元培，秋瑾，鄒容，汪精衛……他們的暗殺事業，也進一步推動了專制王朝垮台，共和政府建立。

為什麼革命黨排滿的手段是暗殺？

其實很簡單——敵強我弱，敵明我暗。暗殺行為無論是下毒藥打黑槍丟炸彈，都是可以個人去行為的；然而像起義這種事情，事先聯繫，運送武器，選撿人員，起義日程……一系列事情非常麻煩，革命黨又準備不足，所以欽廉起義乃至黃花崗舉義等等悲壯的事情一再發生。暗殺，如若成功，輿論影響力居大；如若失敗，個人英勇就義，私以為青史留名，所以無論怎麼看，暗殺這種手段都很合適——簡而言之，投資小，見效快，收益大。

電影《十月圍城》里，清廷的鷹犬在香港竭力暗殺孫文，然而事情的真相卻是相反的，孫文與清廷的直面交鋒僅僅是那不明不白的「倫敦蒙難」，然而孫文麾下的革命黨人對當時清政府省部級以上的官員策劃實施至少十餘起以上的暗殺，不乏成功者。

暗殺武器鍾愛炸彈

雖說是暗殺， 但是比起槍，革命黨更鐘愛炸彈這種新生事物。這時候，中國人對洋槍已經不陌生了，但是炸彈還相對陌生；何況炸彈暗殺行事，場面壯烈，非常符合革命黨人的熱血心態和浪漫主義思想，因而屢屢被採用。清廷大員們出門鳴鑼開道，八抬大轎，也很容易成為目標，圍觀的人民群眾眾多，可以及時逸去。

1900年，興中會員史堅如為配合孫中山的惠州起義，在廣東巡撫德壽的後花園下挖掘地道，引爆200磅炸藥，氣浪將德壽震下床榻卻未能致死，不久史堅如於去香港途中被捕就義。孫中山盛讚其為「為共和革命犧牲的第二個健將」，其「死節之烈，浩氣英風，成為後死者之模範。」（第一人乃陸皓東）。

吳樾（1878－1905年），字夢霞，今安徽桐城人

1905年，北京正陽門車站，吳樾丟炸彈炸出洋五大臣，吳樾殉國五大臣受傷，此事全國轟動，相比起吳樾丟出去的炸彈，他的著述《暗殺年代》更有爆炸性的威力，暗殺事業走向公開化，正統化：夫排滿之道有二：一曰暗殺，一曰革命。暗殺為因，革命為果。暗殺雖個人而可為，革命非群力即不效。今日之時代，非革命之時代，實暗殺之時代也。以復仇為援兵，則愈殺愈仇，愈仇愈殺。仇殺相尋，勢不至革命而不已！《暗殺年代》 （吳樾）

孫中山親手撰寫祭文——「愛有吳君，奮力一擲」。

暗殺隊伍與暗殺名單

吳樾以後，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投身暗殺事業，革命黨的暗殺團體如雨後春筍紛紛建立，對清廷省部級高官的暗殺日益增多，暗殺事業越發成熟。支那暗殺團，東方暗殺團，北方暗殺團紛紛建立，蔡元培，陳獨秀，汪精衛，陳璧君，秋瑾等人正是各團體的骨幹力量。蔡元培等人更是技藝精良，不僅研製炸彈，還研製毒藥，將毒藥與炸彈合二為一。這種武器被源源不斷的由日本的同盟會本部帶入中國，成為清廷大員們的噩夢。

在日本，橫濱東京等地成為革命黨人的暗殺大本營，留日學生在此學習炸彈研製，操練槍法，更在輿論上大肆鼓吹「暗殺主義」與「遊俠精神」。《民報》前身的留學生刊物《二十世紀之支那》就是因為「激揚暗殺」為由被日本政府查封，留日學生同人雜誌《四川》，同盟會機關報《民報》等也是因此而封。同時，留日學生大肆印刷《揚州十日記》，《革命軍》，《猛回頭》等反清色彩濃烈的書冊，又宣傳當時流行日本的赫爾岑的無政府思想，革命熱情日益高漲，抱有「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暗殺者日益增多。

李准，張鳴岐，端方，鐵良……這些總督，巡撫，將軍級別的大員們在革命黨暗殺手冊上一一記下並等待著一一勾去，李准鐵良二人更是多次遭到暗殺。溫生才擊斃孚琪，李沛基無當街炸死鳳山，彭家珍炸死宗社黨良弼等都是成功案例。

徐錫麟刺殺安徽巡撫恩銘

徐錫麟在安徽起事時，就計劃在巡警學堂舉行畢業典禮的時候，對前來出席典禮的省內文武大官發動突然襲擊，殺幾個大員，並佔領安慶。畢業典禮正進行的時候，徐錫麟利用行禮的機會突然暴起，掏出短槍向安徽巡撫恩銘連連發射，其它學生也紛紛相應，搶奪軍械，但斬首行動還不徹底，恩銘雖然被刺斃命，但大隊清軍人馬很快趕到出事現場，將徐錫麟的百餘人馬團團圍住，最終革命黨人或死或被擒，起義僅四小時便告失敗。當晚，徐錫麟被凌遲處死，拋心挖肺。

徐錫麟遇難前神情安然

魯迅如此記載：

大家一怔之後，便容光煥發地互相告語，並且研究這刺客是誰，漢字是怎樣三個字。但只要是紹興人，又不專看教科書的，卻早已明白了。這是徐錫麟，他留學回國之後，在做安徽候補道，辦著巡警事物，正合於刺殺巡撫的地位。大家接著就預測他將被極刑，家族將被連累。不久，秋瑾姑娘在紹興被殺的消息也傳來了，徐錫麟是被挖了心，給恩銘的親兵炒食凈盡。《朝花夕拾·范愛農》

汪精衛刺殺攝政王載灃

秋瑾與徐錫麟死的壯烈，然汪精衛縱是想就義也未成功。維新派失敗後，在日本的《新民叢報》與《民報》上互相打筆戰，儘管梁啟超戰敗，《新民叢報》關門大吉，但是康梁嘲諷對革命骨幹汪精衛來說如芒在背：

「徒騙人於死，己則安享高樓華屋，不過『遠距離革命家』而已」。

《新民叢報》 （1908）梁啟超

於是他準備實力回應保皇黨，去北京干一票大的——攝政王載灃。

汪精衛等在什剎海畔銀錠橋下深埋炸彈，此乃攝政王上朝必經之路，然而被人發現，結果招來了巡警，雖然汪精衛等人得以脫身，但炸彈被巡警發現，此計劃宣告失敗。沒過幾天，大批警察便包圍了汪精衛住所，將汪精衛等人一舉抓獲。然而最終由於「愛才」，主審官肅親王善耆判了終身監禁而已。既保住了汪精衛的性命，又為載灃和善耆贏得了「愛才」之名，這既是清末暗殺事件中最皆大歡喜的一例，也是幾千年來專制史中獨一無二的案例。汪精衛早已準備好就義，獄中提筆書寫「慷慨歌燕市，從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膾炙人口。然而如果他當年「引刀成一快」了，是不是會成為千古義士，而非「曲線救國」頭號漢奸了呢？

秋瑾

暗殺變味：從革命到排除異己

暗殺年代也為黃泉下的暗殺者們儘力建立起的民國留下了隱患。自斯始，暗殺由民族革命而退化為政派之間角逐的武器和維護獨裁政府的手段——袁世凱刺宋教仁，蔣介石排除異己，刺李公朴，聞一多等。暗殺者由當年革命熱情包圍而赴死的知識青年，退化演繹成蒙面長袍，袖中擦槍的軍統中統；刺殺人物由清廷大員專制者到持不同政見者，愛國人士，民主人士。

宋教仁遇刺

暗殺從一個革命的辭彙變成了特務的專屬，不知現在還有沒有人記得吳樾和他的《暗殺年代》，不知如果徐錫麟，秋瑾，彭家珍等泉下有知，又會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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