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泓:送別楊絳先生
送別楊絳先生
送別楊絳先生
文| 徐泓
(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常務副院長)
5月18日的晚上,聽到一個揪心的消息:楊絳先生病情危重,又不讓搶救,恐怕難過去了。
遠在深圳,7天來我多次默默面向北方,為老人家祈禱。
今天凌晨1:30分,楊絳先生走了,一家三口終於在天國團圓。
一
楊絳先生,在我的父親口中,始終喚她「季康」。而楊絳先生稱呼父親「獻瑜學長」。
他們之間有過一段大學的同窗之誼。
更巧的是他們的生日相隔一天。父親是7月16日,楊絳先生是7月17日。
楊絳先生和父親說:「你九十大壽之後,我才知道你的生日和我只差一天。不過年份不同,你庚戌,我辛亥。」
2010年父親過百歲生日,之前很早就收到了楊絳先生的賀卡:
好一尊老壽星。
多福、多壽、多子、多孫
一家人和和順順無比溫馨。
今日壽星百歲生辰
料想賀客盈門
人人喜笑歡欣
我也一片至誠
祝賀您
萬福萬壽萬事如意稱心。
二
1928年,楊絳先生從蘇州振華女中,父親徐獻瑜從湖州海島中學,同時考入設在蘇州天賜庄的東吳大學。第一年入學的新生只分文理科。一年的學業修成,楊絳先生是文科第一名,父親是理科第一名。
1931年「九一八事變」,日本侵略軍佔領了東北三省。國土淪喪、時局混亂,學潮風涌,東吳大學於此際停課。1932年2月下旬,楊絳先生和父親、沈福彭、孫令銜、周芬等五人結伴北上,來到北平燕京大學寄讀。
在吳學昭的《聽楊絳談往事》一書中,對這段行程有過記述:他們是坐火車到南京,由渡船擺渡過長江,改乘津浦路火車路上走了三天,到北平已經是2月27日。費孝通(父親的東吳大學、燕京大學雙重校友)接站,到燕京大學東門外一家飯館吃晚飯,飯後踏冰過未名湖,父親等三個男生住進未名湖北岸的男生宿舍備齋,楊絳先生與周芬住進了未名湖南畔的女生宿舍二院。
楊絳先生在6年前寫給我父親的一封信中感慨:「我們同到燕京借讀的五人,如今只剩你我倆個了。」
父親向我講過五人中的沈福彭先生。他和父親是湖州同鄉,中學時就曾一起結社,把湖州世界書局的新書幾乎都看遍了。他1932年畢業於燕京大學理學院化學系,1937年獲比利時布魯塞爾大學醫學博士學位,並留校任教。1939年,和在美國留學的父親同一年,他倆都放棄了國外優越的工作條件,返回祖國。沈福彭先生是山東大學醫學院的創始人之一,但1957年在其49歲年富力強的時候,被錯劃為「右派」,被迫離開了講台,1979年錯案才得以徹底糾正。
楊絳先生和父親回憶更多的是五人中的孫令銜先生,他是錢鍾書先生的表弟,後來與楊絳先生的妹妹楊青結為夫妻,和我們家同住在燕東園多年。孫先生1934年獲燕京大學理學碩士學位。1937年獲美國康奈爾大學哲學博士學位。也是在1939年前後回國任教,是精細有機化工方面的專家。文化革命中不堪凌辱,自殺三次未遂,歷經折磨去世。
楊絳先生和父親感嘆五人中他倆是倖存者。
三
楊絳先生寫的書,父親每本必看。最早的《幹校六記》,我就是從父親那裡知道的。他和母親說:「季康寫的,一定要看,文筆太好了。」當時,我還沒有把「季康」和楊絳先生對上號。
楊絳先生的《洗澡》1988年先在香港、台灣面世,1989年初三聯書店出了樣書。我那時已經是中國新聞社的一名記者了。楊絳先生是看在我父親老同學的面子上,打破了不接受記者採訪的慣例,讓我完成了對這本書的報道。
第一次見到錢鍾書伉儷的情景,我永遠難忘。
走進錢宅,只覺滿室書香。
他們的客廳與書房合二而一了,主要空間都被書櫃書桌佔據著,兩張老式的單人沙發擠在一隅,權且待客。
除了書櫃,屋裡必不可少的還有書桌。一橫一豎,兩張舊書桌,大的面西,是錢鍾書的;小的臨窗向南,是楊絳的。
「為什麼一大一小不一樣呢?」我問。
「他的名氣大,當然用大的,我的名氣小,只好用小的!」楊絳回答。
錢鍾書馬上抗議:「這樣說好像我在搞大男子主義。是因為我的東西多!」
楊絳笑吟吟地改口:「對,對,他的來往信件比我多,需要用大書桌。」
我看到錢先生的案頭確實堆滿信札和文稿。他坐在桌旁,舉著毛筆告訴我:「每天要回數封信,都是叩頭道歉,謝絕來訪。」
兩位老人待客熱情,毫無架子。那天我落座不久,錢鍾書先生就很周到地提醒楊絳:「人家報道了你,讓你筆下揚名,筆下超生,該賄賂一下,送人一本《洗澡》呀!」
楊絳先生趕忙快步走進裡屋,取書、題字,然後交到我的手裡:「這是我送的第一本書。」
四
聽兩位老人談話,妙語清言,議論風生,真是一種享受。尤其那逸興遄飛的淘氣話兒,時不時地似珠玉般湧出,令人仍俊不禁。他們的幽默與眾不同,有一股通達世情又超然物外的味道,使人彷彿置身於一個智慧世界裡。
我告訴錢鍾書先生,不少人看過《幹校六記》都覺得楊絳先生是一個非常可愛的人。錢先生在厚厚的眼鏡片里閃動著狡獪的目光:「可愛與否,要由她的老公來說。」
話題不知怎麼轉到中西文化比較,那段時間正以此為時髦,許多人趕浪頭似地大談「比較」。
錢鍾書先生憎惡這種學風,他忿忿然起來:「有些人連中文、西文都不懂,談得上什麼比較?戈培爾說過,有人和我談文化,我就拔出手槍來。現在要是有人和我談中西文化比較,如果我有手槍的話,我也一定拔出來!」
在一旁的楊絳先生,馬上伶俐地從書桌上的筆筒里抽出一把鋒利的裁紙刀,塞進他的手裡:「沒有手槍,用這個也行。」
兩位年已耄耋的老人,思想和應答的機敏,竟如年輕人一般。
五
父母親從此和他們有了聯繫。通過我的信互相傳遞著問候。
錢鍾書先生的簽名很獨特,三個字合一。他用毛筆寫,楊絳先生用鋼筆寫,一手娟秀,柔中有剛的小字。
1990年我的母親病逝。這以後,楊絳先生還時有信函問候父親,7月酷夏,她在信中說:「請問候你爸爸,天氣悶熱,希望他善自珍攝,你自己也保重」。
1998年錢鍾書先生病逝。2003年楊絳先生出版了《我們仨》。
這本書剛一面世,父親就催著我們馬上買回來。這本書在他手裡停留的時間很長,經常不忍卒讀,長長嘆氣。反覆看完以後,他讓我們收起來,此後再也不去翻動。
2009年以後,楊絳先生和我父親開始通信往來,她給父親寄來幾張自己的照片,信中一一註明這是那一年拍攝的。其中1997年的一張照片,背後寫著幾行字:
「1997年一月在三里河南沙溝寓所,錢鍾書在醫院裡,1998年12月去世(北京醫院)女兒在西山腳下醫院裡1997年3月去世。1996年11月我方知她病情。學校、醫院和女婿都一直瞞得緊騰騰,我以為她的病一定會好,到病危時方才告訴我,但我還是很鎮靜。」
父親反覆看,喃喃自語:「季康啊,季康。」
六
2010年7月16日,父親百歲生日。
第二天,7月17日是楊絳先生的生日,父親特意打電話問候。兩位老人因耳朵都已不大靈光,沒有多談,但從父親的第一句問候:「季康,你好勿啦」,兩人就開始用吳儂軟語交談。
三天以後,父親因肺炎高燒住院,三個月以後,10月23日父親病逝。
所以,這是父親生前打過的最後一個電話。
在病重住院期間,父親高燒時曾有幻覺,總覺得他對面的牆上有字。其中幻覺之一:他問:這是季康的信啊,你們回了嗎?
父親收到楊絳先生的最後一封信,大約是在當年5月里,信挺長的,兩頁紙說了不少老古話憶舊,還問了一些當年的問題,楊絳先生特意說明:「你不耐一一回答,讓你任何兒女代答,或打個電話就行。」
父親辦事從來認真,何況是對老同學老朋友的來信,於是他口述,讓我妹妹代筆回復,還特別叮囑我看看,話說的是否妥當,回答的問題有否遺漏。
回信早已發出。但冥冥之中,父親最後還在牽掛。
父親去世後,我和楊絳先生通過幾次電話,一直想和妹妹們去看看她。她都以「見到你們會難過的」婉拒了。
她在電話中說:「1933年同到燕京大學借讀的5個人,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如今,楊絳先生也走了。
已獲作者授權,刊於財新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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