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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應台:德國歷史課怎樣講納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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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應台:德國歷史課怎樣講納粹


1970年12月7日,聯邦德國前總理勃蘭特雙膝跪在波蘭猶太人死難者紀念碑前


作者丨龍應台


文章來源於網路


歷史的記憶在德國,就像是一個活的舞台。走在城市街頭,即使你不知道德國的歷史,也能夠體悟這個國家勇敢面對傷痕與永無止盡的療傷。

龍應台:德國歷史課怎樣講納粹



為了讓下一代記住歷史真相,德國人為屠殺猶太人的歷史事實立碑和建博物館,提供一個反省與辯論的平台,期待對歷史的反省能化為正面向上的能量,變成一個國家所認同的文化記憶資產。古蹟俯拾即是,但稜稜角角、充滿獨特美感的當代建築也在城市中到處可見,這個紀念碑同樣是這些城市對猶太人的緬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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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有一種難以言喻、令人著迷的個性,它看盡上個世紀的繁華,走過最慘烈的戰爭,身處國家分裂和統一的核心位置。在成為首都之後,它肩負著將德國推向世界強國的使命。柏林將德國人對歷史的尊重與反省和對未來的前瞻與信心,充分地表露在其城市的肌理派絡中。除了大大小小的紀念碑,博物館,還有就是牆上的塗鴉。

龍應台:德國歷史課怎樣講納粹



很熟悉的畫面吧?這是柏林街頭的一景,可以讓人那些遠去的歷史,我們蓋了一堆紀念碑,民間的學者採集無數的口述歷史和研究,但政府是否有誠意與行動面對我們就近的歷史,願意釐清這在中華歷史的真正定位,恐怕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龍應台:德國歷史課怎樣講納粹


這個紀念碑位在布蘭登堡門附近,德國的政治心臟,距德國聯邦議院和總理府等僅咫尺。它佔地二萬平方公尺,足足有四個足球場大。2711塊碑石刻意地排列成波浪狀、高低起伏。一旦潛入這些如墓碑的黑色方塊,迷失在光影交錯的矩陣中,聽著附近細碎的腳步聲,參觀者的身影從眼前倏地出現又消失,確實感受到如身處洪流的迷失與徬徨,同時又有一股說不出的平靜感。


港大的國際招生愈做愈好,來自歐美的學生愈來愈多,不止短期的交換生,而是正式的學籍,將來就是港大的畢業生。


有一天,和一群德國學生聊天,剛好是台灣的歷史教科書問題正鬧得沸沸揚揚的時候——民進黨政府試圖在教科書里進行所謂"去中國化",反對者則抗議紛紛。我問這些德國學生,"你們高中的歷史課是怎麼上的?"

每個人來自不同的省,而德國的教育權下放在各省自治,因此有些差異,但是在七嘴八舌的爭相發言里,我發現兩個共同的特點,一是,在他們的歷史教學方式里,教科書不重要。一是,歷史教學是開放式的。


如果這一個課是1870年的普法戰爭,那麼老師在上課前要求學生讀的會是很多第一手資料,譬如俾士麥首相的演講原文,要學生從演講稿中探討當時普魯士的外交策略,從而分析普法戰爭的真正原因。


除了了解德國觀點,學生必須知道法國觀點,老師可能用計算機圖片放映當時法文報紙上的時事諷刺漫畫、評論、或者畫家筆下的巴黎街頭圖像。


在分析戰爭本身,老師可能出示一張他帶來的1870年普魯士的經濟發展指針圖,用來解釋當時的"新科技"——譬如鐵路的廣泛使用和新制大炮的威力——如何使普魯士在戰場上佔了上風。


法國本身貧富之不均、工人階級之不滿、社會壓抑已久的不安定,老師可能用當時法國的生產指數和土地分配的圖表來說明。


也就是說,在整個講課的過程里,教科書非但不是唯一的教材,而且不是核心的教材,甚至可能根本沒用到。


第二個特徵是開放式的教學。教學的主軸不是讓學生去背誦任何已經寫進某本書里的敘述或評價,而是要學生盡量從第一手資料里看出端倪,形成自己的判斷。如果這一堂課的主題是納粹,學生可能必須去讀當時的報紙、希特勒的演講、工會的會議記錄、專欄作家的評論、當時的紀錄片等等,然後在課堂里辯論——


納粹的興起,究竟是日耳曼的民族性所致,還是凡爾賽合約結下的惡果,還是經濟不景氣的必然?各種因素都被提出來討論,至於結論,學生透過資料的分析和課堂的論辯,自己要下。


滿頭捲髮的路卡士說,"我們那時就讀了托馬斯曼的弟弟,亨瑞琪曼的書,『臣服』,因為他就認為德國人的民族性有慣性的服從性格。我們在課堂上就此辯論了很久。"


如果主題是1848年的歐洲革命,學生必須從經濟、社會和政治的不同層面分析革命的起因,然後又要試圖去評價這場革命的後果:這究竟是一個失敗的革命,如法國的Alesis de Tocqueville 所說,"社會頓時撕裂成兩半:羨妒的無產階級和恐懼的有產階級";或是一個成功的革命,因為二十年後,德國和義大利都統一了,而法國擴大了選舉權,俄羅斯廢除了農奴制。


事情的是與非,人物的忠與奸,往往沒有定論,學生必須自己從各種資料的閱讀里學習耙梳出自己的看法。


"我們還常常要做報告",剛剛來到香港的漢娜說,"一個人講四十五分鐘,等於教一堂課。"


"你記得講過什麼題目?"


"當然記得,"她說,"因為要做很多的準備。我講過英國的殖民主義。"


在這樣的歷史教學方式里,教科書的地位,只不過是一個基本的參考資料而已。在眾多一手和二手的資料里,包括演講、漫畫、照片、統計圖表、新聞報導和學者評論、人物日記、法庭記錄等等,教科書只是一個指引,不具任何一錘定音的權威。


開放式的歷史教學,著重在訓練學生運用材料的能力,尤其在培養學生面對紛雜的史實做獨立思考和獨立判斷。教科書充其量只是路邊一個小小指路牌,不是燙了金的聖經。


"那考試怎麼考呢?"


考試,他們解釋,也不會以教科書為本,而是開放式的題目,都是要你寫文章答覆的,譬如"試分析俾士麥的外交政策"或者"試分析魏瑪共和國失敗的原因";測驗的是一種融會貫通的見解,教科書根本沒有答案,也不可依賴。


如果教科書根本不被看作一錘定音的權威,如果課堂中的歷史老師有獨立見解,又有旁徵博引的學問,如果我們的考試制度不強迫老師和學生把教科書當聖經,我們需要那麼擔心教科書的問題嗎?歷史教學的真正問題所在,恐怕不在教科書,而在教育的心態、制度和方法本身吧。


"可是美國的歷史教育比較跟著教科書走,"來自奧地利的約翰在美國讀過一年高中,他插進來,"而且他們的歷史課教得很細,不像我們在歐洲,著重在大事件、大歷史。"


克力斯說,"那沒辦法,他們只有兩百五十年歷史可以談,所以連什麼『三十年代流行時尚』都可以在歷史課里討論一整節。"克力斯也去美國交換過一年。


話題轉到美國去了。克力斯接著,"我發現美國人跟歐洲人真的很不一樣,譬如說,有一次老師出題,要大家挑選二十世紀本國某一重要人物來做報告,結果,你知道嗎?有五個人,選的是蝙蝠俠!不可思議,是高三呢。"


大家轟一下笑開了。我忍住笑,說,"美國嘛,大眾文化特別重要。如果是你們德國班上做這個題目,大家可能選什麼樣的人物呢?"


克力斯回答,"阿登瑙爾、希特勒、布萊希特、托馬斯曼……或者舒馬克、貝克包爾什麼的,都可能。可絕對不會是米老鼠、蝙蝠俠或超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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