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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國涌:重返「五四」,釐清誤區

以往我們對「五四」的理解有很多誤區,比如:將「五四」單一化地理解成一個全盤反傳統的新文化運動;將「五四」政治化,將「五四」狹隘化,純粹看作是1919年5月4日學生上街遊行以及由此引發的學生和民眾運動。諸如此類,實際上跟「五四」的真實面貌都有差距。

傅國涌:重返「五四」,釐清誤區


觀照多元的「五四」


我所理解的「五四」不是1919年5月4日發生的那個「五四」,而是1919年前後那個時代。我所了解的「五四」也不是一個政治的「五四」、文化的「五四」,而是一個社會的「五四」、經濟的「五四」,是一個全面的、多元化的「五四」。


我留意過「五四」時代的經濟史,發現今天講的民營經濟、發展經濟,在「五四」那個時代是天經地義的,人生下來就擁有那些權利。我們今天老百姓要創辦一家私營銀行,恐怕還有制度上的障礙。但在「五四」時代,任何一個中國人,只要你有能力、有勇氣,甚至不需要巨額的資本,就可以去註冊一家民營的銀行。最早的海歸派之一陳光甫就在上海創辦了上海商業儲蓄銀行,以這家銀行為標誌,當時中國從南到北有很多類似的民營銀行。


「五四」時代不僅可以隨便辦銀行,更可以隨意創立自己的企業。另一個海歸派,一代「棉紗大王」穆藕初,回國以後就創辦了一系列的紡織企業。榮德生、榮宗敬號稱「紡織大王」、「麵粉大王」,儘管他們創業的起點是1900年,但是他們的企業真正做大、起飛也是在「五四」時代。那一代民營企業家幾乎都是在「五四」時代發揚光大,成為各自領域大佬的。其實,什麼私有制、股份制、民營企業都不是新生事物,在那個時代早已是稀鬆平常的事情,任何人只要你願意、有機會,你都可以這麼干。談論「五四」是不能離開這個經濟背景的。

現在提起「五四」時代,往往只看到學生、知識分子,其實不是這麼一回事,那個時代企業家的聲音恐怕一點都不亞於知識分子,甚至更有實力。那個時代的企業家本質上還是讀書人,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對國家和故土都懷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情感,這種情感是一種刻骨銘心的對這塊土地的連帶感,他們跟這塊土地之間有一種神秘的聯繫,他們要把自己的一切奉獻給這塊土地,他們的業餘時間都愛看書,特別是晚上常常是在做跟國家命運有關、跟文化有關的事。我們不能只看那個時代北大的教授們怎麼想、怎麼做,而應該把那個時代企業家想什麼、做什麼和北大的師生做什麼聯繫在一起,才可以看出那個時代更完整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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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我們不能只看北京這個政治中心在做什麼,還要看看其他省會城市,甚至更偏遠地方的人在做什麼。「文學研究會」是在北大發起的,但當時在江蘇蘇州一個叫甪直的小鎮上教書的葉聖陶也是「文學研究會」的11個發起人之一。北大學生絕對不會認為葉聖陶是個小學老師,沒有讀過大學,只是個中學生跟我們混在一起做發起人有什麼不得體。那個時代的人們對這一切都感到很正常。言論自由對「五四」時代的人來說是不言而喻的事情,你想創辦報紙、刊物,你就可以創辦,當然那個時代也有壓制言論自由、關閉報刊的事,但是關了報館你可以再開,在法律上沒有限制你。結社自由在那時也是稀鬆平常的,如果你們三個人喜歡談論某方面的事想結個社,就可以宣布結社。如果我們過多地把目光局限在「五四」時代軍閥統治的維度上,只看到軍閥混戰,只說外國壓迫中國,這樣看問題就簡單化了。


傳統並未被切斷

美國的林毓生有個著名觀點,認為「五四」是全盤的反傳統,是要打倒中國的傳統文化。從「五四」的代表人物的一些片言隻語中,我們可以看到一些相關的表述,比如說魯迅講的「青年人不要讀中國書」,胡適講的「中國百事不如人」,錢玄同講的「廢除漢字」……這是老師一輩的一些言論,學生一輩的傅斯年、羅家倫也有類似說法,但在這些片言隻語後面,我們仔細去看「五四」的代表人物,老師一輩的胡適,甚至是只手打孔家店的吳虞,他們恰恰都是熟悉傳統文化的人,而且一輩子都沒有離開傳統文化。我們知道胡適晚年致力於《水經注》的版本研究。魯迅雖然叫別人不要讀中國書,盡量讀外國書,但是他自己讀的還是中國書多,代表他學術建樹的是一本《中國小說史略》。我們不能只看這些人說過幾句貌似很激烈的話,然後就憑這幾句話來論斷他們都是全盤反傳統的。


後世的人們回眸那個時代總感覺隱藏著什麼不同的東西。其中一個不同就是中國文化的根還沒有被切斷。胡適他們雖然在美國留學多年,但骨子裡仍是傳統的中國人,他們身上有非常中國文化的一面。我們不能狹隘地把中國文化理解為儒家文化、四書五經那一套。中國文化有很多的側面,比如說中國文化中非常強調地域文化。胡適就是典型的徽州文化的產兒,魯迅身上帶有江浙文化,特別是紹興文化給他的影響,包括一些負面的因素,也是紹興文化帶給他的。地域文化中恰恰包含了一個人安身立命最需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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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五四」時代,陳獨秀創辦的《新青年》很有代表性,但是我們常常忽略了《新青年》之外的其它刊物,比如說1917年創刊,1925年停刊的《太平洋》雜誌。這個雜誌非常重要,如果要研究中國近代史,《太平洋》在我看來不亞於《新青年》。以往講到「五四」時的代表性刊物,像《新潮》、《新青年》,不討論制度性的大問題,只關注思想文化層面的東西。但是《太平洋》恰恰是以制度討論為主要內容的一本政論性雜誌,在這上面發表文章的學者,包括北大教授王世傑、陶孟和、周鯁生、楊端六、李大釗、胡適、李四光以及李劍農等人。1919年之後,特別是1921年到1922年,《太平洋》發表了許多關於中國走什麼道路的文章,尤為突出的是關於聯省自治的討論,聯省自治簡單地說就是聯邦制,當時在中國已成了一個熱潮。《太平洋》討論的問題恰好可以補充《新青年》的欠缺。《新青年》上的隨感,那些關於文化、思想的討論和《太平洋》雜誌上關於制度的討論放在一起才構成了「五四」一代知識分子完整的思想圖景。如果我們單獨把《新青年》拿出來說這就是「五四」,「五四」一切的資源都在這裡了,那我們看到的「五四」就是片面的。要還原歷史真相,一個重要方法就是讓它不同的側面都呈現出來,而不僅僅刻意地強調某一個側面。

21世紀:胡適的世紀?


歷史留下的遺憾是,「五四」時代那種多元的、各種思潮並存的社會氣氛,在「五卅」之後激蕩的民族浪潮中並沒能倖存下來,一種比較片面、激烈的思潮逐漸佔了上風。對中國來說從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日本佔據青島起,在這樣一種民族危機的壓力下面,「五四」那種生活方式很難再維持下去了。所以,在「九·一八」之前胡適在學生當中的影響大,而「九·一八」之後魯迅受到的歡迎就日趨上升。慢慢地在民族危亡當中,「五四」那種多元的、開放的、試圖通過和平、漸進的方式來推動中國的路徑就慢慢處於了下風。


李慎之曾說過一句話:「21世紀將是胡適的世紀」。這個時代是我們生活的時代,我想這個時代應該比「五四」時代更好,當然,更好的前提是我們願意付出多少的努力。這裡,我想借用米奇尼克的兩個說法,他說「我們不是為美好的明天而奮鬥,就是為美好的今天而奮鬥!」在九十年前,他們「為美好的今天而奮鬥」早就是一個現實。第二句話,米奇尼克說「為一個不完美的社會而奮鬥,不是為一個完美的社會而奮鬥!」烏托邦是一個非常完美的東西,但完美的蒼蠅也只是蒼蠅。寧願為一個不完美的社會奮鬥,也要比為一個虛無縹緲的完美的天堂而奮鬥更好。「五四」的那一代人他們沒有為天堂而奮鬥,他們只是在實踐他們自己的人間。【文章來源:時代周報 愛思想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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