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芫：生命中不能承受紙書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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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不能承受紙書之重

文|王芫

（作家）

我從中年步入老年，開始感受到物質再美好也是負擔。不是有一個新說法叫「斷舍離」嗎？電子書最符合斷舍離的原則，老年人最懂得斷舍離的道理。

亞馬遜的Kindle早在2007年就出現了，我多次在電子產品大賣場見到它，但都無動於衷；每次上亞馬遜網站買書，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Kindle廣告，我也視若無睹。2011年底我回到北京生活後，感覺在北京買英文書很不方便，於是在次年暑假回美國前列了一個單子，打算「血拚」一把。第一批書送到家後，我就開始發愁了：這麼買下去，行李一定會超重。這種情況下，我終於想到了Kindle。

《創新的擴散》（《Diffusion of Innovations》）第四版

埃弗里特·羅傑斯（Everett M. Roggers）著，辛欣 譯

中央編譯出版社

2002年

我一用上電子閱讀器，立刻就習慣了。我的朋友中至今有人不接受電子書。這些「拖後腿的人」！他們的理由是看紙書有種獨特的美感——聽著紙頁的翕動、聞著油墨的馨香。老實說，沒有這些我也不覺得有多大損失，可能我讀書時比較專心吧。

電子書也有不如紙書的地方。根據我的體會，一是看電子書時無法直觀地估計進度。看紙書的時候，隨著時間的推移，左邊的越來越厚，右邊的越來越薄；而看電子書的時候，你只能通過屏幕下方顯示的數字來了解已經讀了百分之幾，這讓我時常覺得自己不是在讀書，而是在讀一個超級長的文件——也許，「書」的概念就是這樣逐步瓦解的。

二是電子閱讀器需要用電，所以還是要受環境制約。說到這兒，不得不提一下英國犯罪小說作家彼得·詹姆斯。他在1993年把自己的新作《宿主》（Host）裝在兩張軟盤裡發表。此舉據說招來很多人的嘲笑。一位記者為了顯示詹姆斯有多蠢，特意拖著一台PC電腦來到海灘——並且帶上發電機。如今人們提起這件事，多半都是嘲笑那個記者。但我覺得這個記者指出的電子閱讀的軟肋至今都還存在。儘管現如今移動電池的尺寸越來越小，容量越來越大，但和發電機比，仍然只是量的區別。

一位讀者正在閱讀電子書

儘管有上述兩點不足，對我來說，電子書的優點仍然是壓倒性的。它的優點概括起來就是：方便獲取，方便拋棄。尤其後者，經過多次搬家後，我的感受特別深刻。

我最近還有一個新發現：其實老年人愛看電子書的也不少。

上個月，一個叫艾琳·海曼（Arlene Heyman）的作家出版了一部短篇小說集《驚悚的老年性愛》（ScaryOld Sex）。海曼退休前是一名心理學家兼心理分析醫生。當年她上大學的時候，曾與教寫作的駐校作家BernardMalamud有過一段地下情。兩人分手後成為終生的朋友。艾琳在接受電台訪問時出示了一封對方當年寫給她的信：「不管你寫得多差，我都堅信你是個作家。」正是這種信念鼓舞著她，讓她在74歲高齡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文學作品——一本描寫老年人愛情生活的短篇小說集。

聽了電台訪談，我就到亞馬遜去查書評，以判斷這本書是不是值得買。讀書評時我有一個驚人發現：大量評論者的名字前被標註上了「電子版購買認證」。雖然我沒有具體統計這本書的電子版讀者到底佔比多少，但可以肯定地說：顯著地多於其他我感興趣的書，顯著到了驚悚的程度。

我判斷這本書的讀者以老年人居多。年輕人當然也可能會對這本書感興趣，但描寫年輕人愛情生活的書已經汗牛充棟了，他們沒有理由非看這本不可。老年人怎麼會喜歡看電子書呢？這似乎與常識不符。我又上網搜索了一下，想看看是否有研究支持「老年人更愛電子書」的觀點，結果只找到一項相關研究：幾名來自德國約翰尼斯·古騰堡大學的科學家證實：電子閱讀器的背光設計實際上比紙書更適合老年人的眼睛。

看來科學家的想像力也就到此為止了，我這個「民科」有個大膽的猜測：老年人青睞電子書，正是因為方便拋棄（至於方便獲取，則是不分老幼都喜歡的）。我年輕的時候，看到誰家有個漂亮的大書房，有那種滿滿一牆的書櫃，總是羨慕得不行。如今我從中年步入老年，開始感受到物質再美好也是負擔。不是有一個新說法叫「斷舍離」嗎？電子書最符合斷舍離的原則，老年人骨子裡最懂得斷舍離的道理。

刊於《財新周刊》2016年第1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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