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皇帝為何真心祈求合法性？

有人說中國人缺乏「個人權利意識」，如何解答這個問題呢？解答這個「誰是個人」非得先解答「我是什麼「，別看這個問題似乎簡單，背後大有學問，可惜從古自今中國人沒有那個真正解讀清楚過的。那麼皇帝們如何看待這個問題呢？這裡面學問真的不小。

中國古人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三字經》頭兩句就是「人之初，性本善」，可見中國人很看重人本身的本性，而且做了一個「善良」的判斷。但是，這種說法並沒有解釋「人為何有善良的本性」，沒有人自身的辨識能力又何談「善」與「惡」的區別呢？那麼人的辨識能力來自哪裡呢？如何確定這種能力是正確的呢？如此等等，我們在中國古籍中沒有找到明確答案。西方人對這個問題十分較真，「我是誰」這個問題最早出現在古希臘人腦海中，在他們看來，這世界上的任何現實存在都來自一種因果關係，有果必有因，否則果的存在只是一種懸念（或玄念）。古希臘人自己沒有找到這個最終答案，他們最終等到了希伯來人的一神論來臨，解決了這個問題，可對於皇帝來說，這裡面更牽扯到深一層的問題，那就叫做「合法性」的問題。

自從古羅馬康斯坦丁時代起，「神創論」便一直管理著這個西方世界，它提供了一個道德制高點，按照這個倫理原則，人們相信「君權神授」這個牢不可破的觀念，出現了「神權」和「君權」的統治模式，也因此以神授思想為核心的政權合法性成了確立政權的關鍵因素。出乎大家的意外，這種模式竟然也在冥冥中誕生在了中國，是中國獨創，絕無山寨嫌疑。我一直不敢相信這個說法，於是最近到西安和北京做了一番考察。

在西安，我走訪了秦始皇兵馬俑博物館，第一眼就看到那些栩栩如生的陶俑形象，這與毛澤東時代的寫實主義雕塑真的有得一拼啊。這種寫實主義和成都的三星堆不同，也和陝西歷史博物館中的春秋戰國時代雕塑不同，不同之處就在於它是完全寫實的。起初這讓我很是納悶，但當我回想起毛澤東那篇《文藝座談會講話》就心中豁然開朗了；寫實主義就是要把現實中的王者樹立成神！兵馬俑要告訴你，一切都是客觀存在的，秦始皇本身就是一尊神，這也是客觀存在的，因此，他代表了所有合法性。可見，帝皇們很早就明白一個道理：合理的才有可能成為合法，寫實可以把客觀性變成合理性，進而達成合法性。把一切現實都用「客觀」手法描述出來，無非是為帝皇描繪出了一個「寫實的神壇」來。這種情形在古埃及那裡十分盛行。

不過，秦始皇死了，他是作為一個肉身人死去的，而且屍體發臭不得不用爛魚遮掩。於是，這種「皇帝之神本位」概念被徹底撕碎了。漢代皇帝們面臨著嚴重的合法性問題，起先是搞分封制度，後來試圖用獨尊儒家獲取合法性，最後王莽搞了個復古運動，其中只有董仲舒看到了其中問題，提出了「皇帝受制於天」的概念。漢武帝雖然嘴裡不服，但心裡不得不佩服，從此皇帝們都信奉起了一種中國特色的「神學」來。按理說中國自古沒有一種所謂的「一神論」宗教信仰，最早有道家，後來進來了佛家，儒家的宗教地位從來沒有被確定過，可是這都不能否定「帝皇神學」的存在。

中國古代帝皇神學不是一種「普世宗教」，而是專用於帝皇人群中的一種宗教信仰，這點要到北京天壇去觀察考證。也正因為它是帝皇專用品，因而保留了強烈的神秘性。我來到天壇前，一直猜想著祈年殿中到底供奉著什麼神像，可是到了一看，才發現那皇座上擺著一塊「皇天上帝」的牌位，還有皇帝跪著祈福的墊子，其餘沒有什麼了。我問導遊這是指的什麼「神」，他一會說是玉皇大帝，一會說是如來佛，一會說是太上老君，莫衷一是，顯然他和其他中國人一樣，並不知道「帝皇神學」這個東西。明清兩代皇帝到天壇祈福那可是萬分虔誠的，不但具備了十分完整的宗教儀式，還得齋戒一番，跪在墊子上流淚自省，絕不會像如今那樣「向廣大人民」念稿子的。尤其是每位皇帝都是忍著飢餓看著祭神的牛被燒成灰燼的，肉香撲鼻，肚子里蛙鳴不已呢。皇帝們十分甘願這麼做，這麼做就可以獲得「君權神授」的認可，你到底是不是真命天子就看你祈福靈不靈了，這可是事關政權合法性的關鍵。尤其值得注意，中國帝皇神學規定了「孔子拜皇帝，皇帝拜上帝」的原則，也就是說，皇天上帝最高，皇帝是天子，孔子只是人們的老師」，可見孔子連個「先知」都算不上，最多只是「先師」。

如今的人們很難想像當時的種種情況，尤其十分難以理解皇帝們的心理。你可以罵「封建餘孽」，可以罵「違反科學常識」，甚至罵「反人民反人類」，但你始終迴避一個「你是誰」的追問，政權是否具備真實的合法性？皇帝們這點上比你看得清楚多了。當年滿清皇族一進北京，首先就是派人保護各處神廟（包括孔廟），保護十三陵，唯獨要把朱家皇族血脈殺光，可見，滿洲人很清楚，要佔有這個國家必須先佔領這個國家的神壇。從天壇祈福紀錄看，康熙與乾隆去的最勤，這和他們對於中國帝皇神學的重視相關，也和康乾兩帝謀求樹立滿清統治合法性相關，這樣一個只有二十萬人馬的小民族由此統治了大中華近三百年之久。對於當時的漢人來講，你拜了我的神就是我的皇帝，再簡單不過了。現代人不會這麼想了，但是又能如何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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