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來，好好聽這幾位老人給你們的人生上一課

克萊夫（Clive）的梳妝台和掛著的照片。所有圖片均由黑茲爾·蓋思金（Hazel Gaskin）提供。

當我們的爺爺奶奶還是未成年的時候，不管是在學校還是在家裡做錯了事，都會挨到老師或者父母的一頓打。當他們16歲離開學校時，絕大多數都會被應徵去服兵役（在大英帝國這些兵役有時是強制的，有時是自願的），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才能幸運的出國謀求發展或者去大學進修。也有很多人在20歲出頭就結婚成家，並且此生此世只跟一個人相擁而睡。

在那樣傳統的世界長大的長輩們又是怎麼看待如今這個面目全非的世界呢？伴隨著針對人權和科學技術的進步，在20世紀就已經暴露出太多新的道德恐慌：離婚、毒品、恐怖主義、酗酒、寬鬆信貸以及物質主義。

我們採訪了5位西米德蘭茲郡的退休老人，問問他們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是什麼，希望他們能用近乎一生所獲得的智慧和經驗告訴我們，我們走了哪些彎路，又該避免重複哪些錯誤。

* * *

瑪麗（Marry），99歲，雷迪奇地區（Redditch）：

描述一下你的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很棒。她是家裡7個孩子中最小的，她小的時候家裡不幸失火，事情發生的那晚，我的祖母剛好去照顧一個整晚哭個不停的孩子，我的母親當時從床上摔了下來，頭髮被點著了，然後火光就閃現在整個房子里。那時候的消防設施還很簡陋，你無法想像消防設施就是倆馱著水桶的馬車，當時沒有橡皮管，只有水桶。幸運的是，他們來得很快。消防員們一直在喊，「把你們的頭伸出窗外」。我的母親是順著梯子從頂樓下來的，對於一個7歲的孩子來說，我想這還算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吧。

在她更小一點的時候，我的祖父就開始酗酒了，所以家裡的男孩們都跑去了加拿大和南美。而家裡其他4個姑娘，包括我的母親，則不得不到一家旅館裡工作謀生，導致她過早脫離了教育。對於她來說教育是那麼的重要 —— 因為這樣的遭遇，我想導致她成為了那種很善於提出問題、詢問別人以及自我學習的人。她是個很棒的人，絕對棒棒的。

你之前告訴我你在很小的時候就沒了父親。

是的，當時我才6個月大。只剩下我和我的2個兄弟。

我覺得你眼睛長得很像父親嗎？

我的母親過去總說我長得跟他很像，特別是眼睛。他的人生過於短暫。20歲的時候就被殺死了，他才結婚6年啊。戰爭是那麼的沒有意義，對於人類和個體之間都充斥這種讓人倍感遺憾的矛盾對立。每當看到我朋友時，我都會讓他帶我去看看他的父親，因為我是那麼的渴望擁有一個父親。雖說如此，我的哥哥弟弟們還是很快就讓我振作起來，把我的那些小心思全都打散了。因為有他們在我身邊，我沒有成為一個膽小鬼，我不得不跟他們一起學會堅強。

在你的一生中，哪件事最讓你趕到驕傲？

我撫養了我的3個孩子長大。後來他們都從事建築行業，我還跑到建築工地身體力行的和他們一起工作。我還救助了很多狗狗，有隻救助對象是只邊境牧羊犬。我一直很喜歡狗，我猜作為一個獨自長大的小女孩，喜歡狗是很正常的事吧。記得我小的時候，我們家後面有一塊空地，那裡的小狗們都很樂意讓我來抱它們。

有件事令我傷透了心，當時帶我參與小狗救助的姑娘突然就因為癌症去世了，但是我想我不能放棄，她一定希望我能堅持下去，直到將近90歲的時候我都還在堅持著這一信念，我經常去威爾士那邊救助無家可歸的小狗。

對於那些狗狗，還有你自己的孩子來說，你是怎樣的一名撫養者？

堅定且公平。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從不玩虛的。

成為母親這件事讓你學到了什麼？

它告訴我堅定和仁慈是不可分離的。我從來沒有扇過或者打過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我會讓他們坐在那裡，用言語來進行教育，直到他們把我的教誨全都記住。對於小孩們來說，接受教育是件困難的事，更何況我丈夫在軍隊里服役6年時就受到了阿森海默症的影響，帶孩子的重任全都落到我頭上，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又要當爹又要當媽。

後來他變得很難和我們一起相處，於是決定送他到療養所去修養一星期，而當我要去接他回家的那天早上，護士給我打電話說，你的丈夫動手打了療養所的一名護士，為了保護你的人身安全，我們不能讓他回家。於是，我就自己一個人搬到了現在這間小屋裡。

你是怎麼應對那件事的？

我就坐著大哭起來。我無法相信這是我的丈夫，他不是這樣的人。隨後我想，這就是現實，我只能接受它並適應它，照顧好我自己。有一段時間裡，我都是一個人睡覺和一個人吃早餐。後來，我收留了一個房客，那是一個 BBC 的攝影師。我們住在一起還挺開心的，不過僅此而已，這給我提供了足夠的金錢。我們當時可不像你們現在這麼有錢。

是什麼治好了你的心傷？

真正傷透我心的事情是我母親去世。她當時已經96歲了，我覺得她走的時候年紀已經那麼大了，我還這麼哀悼她確實有些胡攪蠻纏；但是我們在一起那麼長時間，一起經歷了戰爭，還有隨後的那麼多年。我一直在照顧她，然後突然間就只剩下我一個人，而當時我又沒有什麼經濟基礎，這使得我更難面對這件事了。她只給我留下了100歐元（摺合人民幣約700多元）。我的母親好不容易省下了這點錢，而我也只能勒緊褲腰帶活下去。

你看到身邊發生了這麼多的變化，有哪些變化是不好的？

我特別不贊成很多年輕人出門的時候，穿得那麼暴露。如果你詢問我的意見，我覺得考慮到周圍有那麼多男性，穿成這樣簡直就是在自找麻煩。我拜託你們還是能保有一些莊重。幸好感謝上帝，還剩下了一些不錯的年輕人。

你是怎麼意識到你愛上了你丈夫的？

我們在戰爭還沒開始前就認識了，我們當時是在滑冰場工作的同事關係。我們很享受跟彼此在一起的時間，根本沒想過要跟對方上床的那些事 —— 那種浪漫在今天已經消失了。我的母親告訴我，要讓男孩子多等等。但不是所有的母親都會這樣教自己的孩子，不是嗎？至少你出門時總能看到些穿著暴露的年輕人。當然，這很吸引人。它們的意圖就在於此。我的母親也迷茫過一次。但對我來說，一生擁有一個男人就夠了。

你現在照鏡子時會有什麼感想？

我不太在意外貌。我看著鏡子的時候會想，太遺憾了！我今年6月就99歲了。

克里夫（Clive），82歲，耐頓地區（Knighton）：

擁有一段美好婚姻的秘訣是什麼？

我們對彼此一直很公開，而且會分享所有的東西。在我們結婚的那個年代，你結婚了就是結婚了，現在可沒人在乎這些，人們隨便就把伴侶換了。我擁有美好的一生，我的妻子貝利爾（Beryl）把我照顧得很好，我也不反對幫忙做些家務，這對維持美滿婚姻也有幫助吧。

你一生中做過哪件最令你驕傲的事？

首先是能娶到貝利爾，其次是如願所償的買下屬於我們的小屋。當時所有地方的房價都那麼貴，有一天我們騎著馬出來隨便逛逛，碰巧就找到了這個地方。我們聯繫了物業，搬了過來，申請了房貸，幸運的是，現在它的價格可比當時花費的3250歐元（合約人民幣24000元）要高多了。3250歐元放到現在連部二手車都買不起。

是什麼充實了你的生活？

種地吧。辛勤勞作收穫的蔬菜幫我們省下了不少錢。人一定要時刻保持活躍，不管是身體還是頭腦都是這樣。我從5歲第一次搬到 Shirley 的時候就開始記日記，服兵役的往事也被寫進去了。

你享受服役的那段經歷嗎？

我剛開始的時候並不喜歡。但它教會了我保持嚴格的時間觀念。如果我跟某人約好要到某個地方去，我一定會盡最大努力地在約定的時間到達約定的地點。如果有人約好了，然後不出現，並且還不跟你打招呼說他們沒法來了，那我真的會很生氣。

我在服役的時候有個不錯的職位，我不用穿制服，是在聖保羅的一間軍隊辦公室里工作的。我有一張小桌子，而且還學會了怎樣用一台舊式的打字機打東西。從里爾（Rhyl）到聖保羅的那段地鐵路程，我還能享受到免費搭乘的福利。

你覺得現在的人也該去服役嗎？

我覺得是的，真是這樣。當我還小的時候，根本看不到現在這種亂搞破壞的混蛋現象。某天晚上我在看電視節目，說是在伍斯特的停車場里有個小無賴，他戴著頭盔跑去把所有車子的引擎蓋和車門都划了個遍。

你對後世最大的憂慮是什麼？

我就想知道關於恐怖主義，還有這樣那樣的各種事情到底會發展演變成什麼樣。現在這個時代，除非是那種板上釘釘的事，否則誰也說不準。有些事必須得做起來了，得讓這些年輕人們有點事情做 —— 也許服役並不是答案，但我們真的不敢出門了。我們很幸運能住在這裡，躲避大城市的那些麻煩，這裡小偷很少，人們不會像城裡人那樣還要帶著刀出門。

為什麼恐怖主義會對社會造成這麼大的問題？

戰爭是一直都有的，但是我無法理解為什麼會有人能在英國出生，在這裡受教育，然後去了敘利亞或者伊拉克一趟，回來就想把我們都炸上天 —— 我根本想不通。

你最快樂的記憶是什麼？

我想應該要算2年前我們一起慶祝了我們的金婚吧。我們在倫敦待了一個星期，還在倫敦之眼那裡訂了一個套間，當我們到那裡的時候，他們還準備了一個婚禮蛋糕。在倫敦之眼度過的那晚，簡直就是划過我終生的一抹絢麗的猩紅。

你會給我們這一代人怎樣的一個寶貴建議？

不要租，而是買下自己的產業。如果我們當時是租房子的，那我們現在就什麼也沒有了。

波林（Pauline），75歲，德羅伊特維奇（Droitwich）：

成為一個母親是如何改變了你的生活？

我一直以來想要的生活不過如此。我的兩個孩子都是領養的。領養從來不是件易事，放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就更不簡單了。但是當我領養了我的第一個6歲的孩子之後，我簡直無法想像沒了他們我要怎麼繼續生活。

擁有我的兒女和我的孫兒們。

你最喜歡人生中的哪段時光？

如果我說是現在，聽起來會不會很傻？我覺得生活太美好了，我有很多的假期。我只想抓住每一次機會，因為我真的不知道下一個轉角會有什麼。我在2月的時候去了戈梅拉島，上個星期去了馬約卡，但現在我已經準備好要在周日去薩摩賽特待一周了。我經常出去，所以當我在家的時候，我就要和很多的人保持聯繫。

你有沒有覺得現在的年輕人都生活的很累？

在我那個年代，確實人活得更簡單一些，但是現在的人有了更多的機會和選擇。我去大學探望過我的一個孫子，然後就看到了他們能接觸到的所有的那些電子設備……它們讓我意識到，過去的我絕對會特別想試試那些東西的，但是當時的我根本無法接觸到這些玩意。

你跟你的丈夫是怎麼邂逅到的？

我們在同一所學校，我們是彼此的初戀，我們的婚姻永駐，我們結婚的時候我才21歲，所以說我們在一起已經54年了。

擁有一段美滿婚姻的秘密是什麼？

我的丈夫就像真金一樣美好，不論經歷什麼事情我們的感情都是一帆風順，我也從沒想過別人。

誰是你處得最久的朋友？

我的朋友雪莉（Shirley）。我剛工作的時候就認識了她，當時她才只有15歲，我們現在還是很好的朋友。每當我面對被病魔折磨的她時，我都有一絲愧疚，因為我能像現在這樣輕鬆的到處旅行，而她卻活得那麼的不自在，我對此感到萬分沮喪。她比我早10年患上了乳腺癌，然後就被安排去接收一項治療計劃，這些年來治療一直在持續，這項治療殺死了她的很多神經末端，所以她腿腳不是很方便。但她還是一個很積極的人。

特雷弗（Trevor），82歲，莫爾文鎮（Malvern）：

正要去做的下一件事。真的，我就是為了明天而活的。我和妻子安娜（Anne）很享受我們的游輪旅行，我們的假期都用來做這個了。我想去南美和弗克蘭群島看看，我特別想跟那裡的人聊聊，了解他們經歷了怎樣的歷史。

你第一次出國是什麼時候？

在2000年，我去了中國，當時那可是趟了不得的旅程。從北京到西安，那可是兵馬俑被發現的地方，那真是令人敬畏，同時又發人深省。

你是怎麼看待服役的那段經歷的？

我不想去服兵役，我們同時代的人里也沒人想去，但是它讓我很快的成熟了起來。我到了一個部隊，然後一直處於憤世嫉俗的狀態，直到我負責定量分配，並且獲得了幾條杠（晉陞）以後才發生了改變。我當時幾乎是要負責部隊里所有需要配送的物資：床鋪啊、物件啊、食物啊。就因為我那兩年是下士。

你覺得應該重新貫徹應徵入伍的制度嗎？

它就不該停止。你看看現在的現狀，很多人從學校畢業就要進入成人世界，開始第一份工作，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沒法找到工作或者壓根就不想干。

當你看到現在的年輕人的時候，你有注意到他們和當時那麼大歲數的你有什麼區別嗎？

在我那麼大的時候，流行的還是泰迪男孩（不良少年，Teddy Boys）還有玩搖滾，以及梳著大背頭，但你不會在身上的每一個地方都打上個洞以供穿環使用。此外我確實很不喜歡紋身，那絕對是讓我最失望的一種流行文化。我覺得這是因為你是在年輕的時候紋的身，根本就沒想到你老了以後的事 —— 你的皮膚會發皺的，將來會很後悔的！我女兒的一任男友把她的名字紋滿了整個手臂，誰也沒想到他們分手了。所以我告訴我的姑娘們，如果哪個人紋了身，那他就絕對不合格，別想當我的女婿！

你覺得世界是變得更好了還是更糟了？

就目前形式來看，我們是在走下坡路，有太多的外國勢力在干涉我們的國家。在1975年，泰德·希斯（英國首相，Ted Heath）把我們帶入了歐洲共同體，當時還只是一個貿易協定。我投了贊成票。當時每個人這樣做，是因為我們很看好貿易流通。然而我們不知道的是，布魯塞爾將會對我們進行這種程度的干涉。我們的國家現在是由非民選的、浪費資金的、揮擲千金的官僚們把控著，而我們還是歐洲最主要的經濟貢獻國之一，我根本看不出我們在其中獲得了什麼好處。

所以你覺得我們應該贊成英國退出歐盟？

是的。事態變化已經超出所有人的預期了。我不覺得當時會有任何人想到今天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你對將來的年輕人最擔憂的一點是什麼？

大概還是擔心我的孫兒孫女們吧，我覺得我們國家正被完全不一樣的信仰所控制，而這會給我們的行為帶來極大的負面影響。

你之前住在倫敦東區。當時那裡是什麼樣子的？

有那麼10年吧，我住在伊靈那裡。我還在哈克尼，貝斯那綠地和達爾斯頓那裡工作過。我做第一份推銷員的工作的時候，劃給我的第一片區域就是東倫敦那裡。那兒的人真是太神奇了。我工作的地方還是 Kray 兄弟（著名英國黑幫老大）掌權的地方呢。

住在東倫敦那兒的人都挺神奇的。那裡有很多的威爾士人。還有很多牛奶廠，像瓊斯乳品啊、埃文斯奶製品啊等等，都是特別好的企業。在斯托克紐因頓那個地方有一個特別興盛的猶太人社區，還有一個相當厲害的老大管理這個地界，我跟那的猶太人社區相處得還蠻好的呢！

傑弗里（Jeffery），85歲，伍斯特市（Worcester）：

你喜歡喝什麼？

啤酒而已。

在你的人生里，除了你的工作，你還享受做點別的什麼嗎？

那就是板球和橄欖球了。我35歲的時候才開始玩保齡球 —— 不是我想吹牛，但是在我40歲的時候就已經代表英格蘭出戰了。當時我們是安排好了要去愛爾蘭打比賽的，但當時正好是 the Troubles（指北愛爾蘭的政治問題）的時期，而我是個已婚人士，還有兩個孩子，我跟家人商量了一下，然後就拒絕了，真要貿然參賽的確是太危險了。

你最喜歡的是哪段時光？

當我還是40歲的時候，那真是個好時光啊，我無法預計之後的生活會是什麼樣。過去的40年過得太快了，但生活就是這麼難以置信。我喜歡去當地的這些退伍老兵俱樂部，我別的什麼地方都不愛去，20年來我哪兒都沒去。

擁有了我的第一個女兒。此前我和妻子經歷了一段相當困難的時期，她流了好幾次產。成為父親這件事沒有改變我太多，我們都保持著相當理智的距離，我一直都盡我所能的去支持他們，那就是我能做的所有。

嗯，我不會太關心他們。他們現在給我的感覺就是不會有未來了。如果他們想結婚，如果他們能負擔得起婚姻，那他們大概也沒辦法買房子，而且我覺得他們甚至連找個工作都挺難的。

世界是變得更好了，還是更糟了？

對某些人來說，更好了，對某些人來說，絕對是更糟了。在貧富間有著非常壯觀的差距。富人獲得的好處比窮人多太多了。現在我看到那麼多人生活得那麼辛苦，這是我以前從未經歷過的。

你的人生哲學是什麼？

我的信條是待人寬容，和平共存。我想看到人人都開心。我度過了很好的一生。活得開心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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