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卷氣和人情味

文史 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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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卷氣是個性，人情味是溫度。做編輯工作，我們也常以這二者提醒自己。

旅行不忘逛舊書店，遇上一本《書人歷程》(Bookman』s Progress: The Selected Writings of Lawrence Clark Powell)，里奇出版社（Ward Ritchie Press）1968年出版，作者名字似曾相識。

看到選編並作序的是威廉塔格（William Targ），恍然記起他在回憶錄《不堪的樂事》（Indecent Pleasures）中寫到過鮑威爾。塔格在序言里說，鮑威爾的隨筆他初讀驚艷，再讀傾心，終於決定「身為出版社編輯，我不僅要結識這位作者，還要白紙黑字約他寫一本書才罷休」。塔格何等毒辣的眼光，他看上的一定不會差。《書人歷程》收入鮑威爾當時的二十餘篇代表作，書名想來是化自約翰班揚的名著。敬書如敬神，虔誠。

書卷氣和人情味

鮑威爾對音樂、美術、歷史、旅行等都感興趣，都在行；各個門類各個時期的書刊版本更是爛熟於心，難怪塔格要盛讚其為「通人」。作者既是書痴，又是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資深圖書館員，書中談圖書館管理和四方獵書的幾篇文章自然寫得格外好看，論文筆論見識都不讓第一流的書話作家——塔格將鮑威爾比作新時代的愛德華紐頓（Edward Newton）。鮑威爾對條分縷析的圖書館學和貌似先進的管理學不屑一顧，「荒唐！竟然說圖書館管理是科學。那分明是一門需要技術的藝術，講究藝術的技術，在實踐中得同時調動三種才能：雙手、頭腦和心靈」。他認為有求知慾有洞察力有勇氣有助人為樂之心的優質館員才是核心才是根本。

書卷氣和人情味

《圖書館員怎麼了？》（What』s Wrong with Librarians）一篇詞鋒最健：

公眾對圖書館員的要求有二：

第一，有書卷氣；

第二，有人情味。

你可以說我想得太簡單，但我相信，任何一個在圖書館工作的人，不論職位高低，若非兼具書卷氣和人情味，那便是入錯了行。

雖然此文針對圖書館員而作，「書卷氣」和「人情味」兩點其實適用於一切同書打交道的職業，也是鮑威爾買書藏書的追求。畢竟書一經問世，便也有了生命有了性情，或一臉清氣，或滿口濁音，是俗是雅騙不了人。

書卷氣和人情味

鮑威爾愛古典不愛現代，愛小牛皮裝幀不愛新潮書衣，每踏進一家書店輒「爬梳洗剔」，往往能從陰暗蒙塵的角落裡翻出稀世的寶貝。百多年前的歐洲裝幀名家輩出，妙手點染出來的作品確實典麗而溫潤，後來的皮裝書很難與之相比。不久前購得一本上世紀七十年代美國賓州富蘭克林中心出品的真皮《愛麗絲漫遊奇境》，配丁尼爾爵士經典插圖。是限印本，封面燙懷錶兔形象和撲克牌四種花色圖案，三面刷金，雲紋絲綢環襯，緞帶書籤。隨書附帶一小冊《編者按》，交代背景與脈絡。單說製作，幾乎無可挑剔，燈下把玩，也惹人喜歡。可心喜之餘，又總覺得隔了一層，難以親近。

書卷氣和人情味

似乎有一絲板滯，似乎有一絲冷淡，彷彿鮑威爾筆下制服挺括不苟言笑的圖書館學專家。富蘭克林版的書已於二零零零年停產，留下它的競爭對手「伊斯頓書局」（The Easton Press）獨自苦苦支撐。其實不論「富蘭克林」還是「伊斯頓」，哪怕是全盛時期的版本，大部分品種在舊書網站上的價格都並不算高，至少同其在裝幀上下的功夫和製作水準不相稱。當年為訂購者限量定製的真皮書，最終被紛紛原封不動送去了舊書店。雖然始終有一批忠實擁躉，仍無法挽回「富蘭克林」版本多少有些悲壯的命運。為了給一時興起的富商巨賈裝點門面，書卷氣和人情味只好讓路，多可憐。

書卷氣是個性，人情味是溫度，缺了個性少了溫度，跟擁有者的距離便也遠了。藏而不讀從來不等於純作擺設。幾代人滋養出的醇雅書香到底珍貴：翻開是半窗春影，合上是一夕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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