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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大和她們那個時代千千萬萬的鄉村女性

我的大大和她們那個時代千千萬萬的鄉村女性



大大默默的走了。去一個永恆的清靜之地,安心的休息了。除了她一輩子生活的那個小村莊,還有家族中的一些人,大概再沒有誰關心這事。

我在京接到電話,已無法返鄉為老太太送行。只有默默的流淚,只有深深的內疚,只有將哀思與祈禱交給清風白雲,送往千里之外的故土,送給我難以忘懷的親人。願她在天堂不再勞累,願她在天堂不再受窮,願她舒心安靜的休息。


按家鄉的習慣,我們一直喊大媽叫大大。在我少年的記憶中,很多時段有大大的陪伴。在我們家最艱難的時候,有大大照顧著我們兄妹。而我小學的假期,最愛去的地方也是大大家。大大是一個極普通的鄉村婦女,她這一輩子太過平淡,沒有什麼故事。但她去世後,我又常常的想到她夢到她,總想為她寫點什麼。


我大大身材瘦小,但一直很精神,好像在她身邊這輩子就沒有什麼愁事。大大永遠都是一副與世無爭的神態,臉上一直掛著憨憨的慈祥的笑意,哪怕是在生活最艱難的時候。記得在她去世前兩年,我們回老家看望她時,她已是快奔九十的人了,還患有高血壓的毛病。本就瘦小的身軀,似乎又縮了些,但仍精神矍鑠。老人手拄一根樹棍,在坑窪不平的村中泥地上行走自如,臉上依然掛著慈祥的笑容,親熱的招呼著我們。大大一輩子沒坐過飛機,可能也沒坐過火車。足跡所至,大概不超百里。作為一輩子土裡刨食的農民,我大大能吃到的食物就是家鄉土生土長的,縣域之外出產的東西就很少嘗過。她身上穿的除了藍的黑的布衣,印象中從未穿過有色彩的衣服。大大這一生好像總是忙忙碌碌的,忙完地里忙家裡,忙罷孩子忙老人,直到忙不動為止,她似乎就是為了忙碌而來到這個世上。


大大給我最深的印象,就是她的淳樸與善良,有時甚至讓人感覺有點憨而懦弱。家裡家外,很少聽到她和人高聲大嗓的說話。在我的印象中,也沒見她和誰真正紅過臉。外人多認為她太過老實,又沒什麼本事。在家族內,好像也沒有多少人重視她。農村大家族內部的大小矛盾時有發生,即使對方有時惡語相向,但好像也並未太多影響過大大的情緒。大大依然溫和誠實的待人接物,依然按照自己的節奏,平靜的生活與勞作。上世紀六十年代,我的老家是比較窮困的。尤其是三年自然災害時,大大家的糧食常常斷頓,有時甚至需要添加野菜與樹葉充饑。記得我就曾在大大家吃過一種叫「扎魚草」的水草。一大鍋剁碎的「扎魚草」,放上幾把雜麵一把黃豆,熬出一鍋不知什麼味的糊糊,確實難以下咽。這東西吃多了,人會浮腫且易便秘。那些日子,下飯菜是談不上的。為了嘬一點鹽味,老家人曾到淮南礦區醬油廠,弄回一些黑糊糊的醬渣當作菜。有時就只能攪上一碗雜麵漿放點鹽,上鍋蒸一下,便用來下飯。有一次,午飯前大大單獨把我叫到院子過道里,悄悄的塞給我一個比鴿子蛋大不了多少的煮雞蛋,讓我「趕緊吃了,別讓人看見」。我知道,那東西在當時絕對是稀罕物。就是在那樣艱難的境況下,大大依然保持著樂觀善良的生活態度。記得有一年寒假我去大大家,看到她家院子里住進了七八個穿著挺邋遢的陌生人,有老有小。一問才知道,這是來自山東農村兩家討飯的。大大說,這大冷天叫他們望哪上,怪傷心的,就讓他們在這擠擠吧,總不能住外邊。時間長了,住進來的孩子常會調皮打鬧,家人有時免不了有點意見,但大大始終善待他們。當他們有時討不到飯時,大大總是想辦法從家裡緊巴巴的食物里勻出一點來,給老人和孩子充饑。後來聽說,這兩家人一直在大大家住到開春才回家鄉。我至今依然記得大大常說的那句話:人要行善,破碗碴都有墊桌腿的時候。

在我的記憶里,大大是很少發脾氣的,但有兩次發火卻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一次是在文革時。文革中,我父親被打成「走資派」,常挨批鬥。有一次父親竟被拉到我們小學批鬥,我被要求必須參加批鬥會。那時我年齡小膽子也小,不敢不去。站在桌子上的父親,胸前掛著名字打紅叉的大牌子,頭上戴著紙糊的高帽,在我面前一遍遍的被喊「打倒」。旁邊的孩子看著我,笑著喊著。我就差點沒哭出聲,但還得跟著喊。父親是一個骨子裡挺倔的人,他為此也多吃了苦頭。記得一次我跟父親去姥姥家回來,在街上遇到一個造反派頭頭,好像是個糧站的臨時工,那人當眾質問父親:「你到哪去了,為什麼不請假?」父親盯著對方說:「給你請假?也不看看你那熊樣!」引得旁邊人一陣鬨笑。對方惱羞成怒的大叫,「好,你不老實?今晚就批鬥你!」父親輕蔑的答道「隨便你!」當晚,我和父親已睡下,但一陣讓人心驚肉跳的敲門聲之後,父親還是被帶走了。後來,大大從老家過來照顧我們幾個,大家心裡要踏實的多。但因父親被斗,我在校還是沒少被人欺負。有一天放學回家,一幫孩子一路跟在我身後,喊著打倒我父親的口號,還用小土塊砸我。我挺害怕的,便加快腳步往家趕。快到家時,坐在家門口的大大看到了這一幕。只見身材瘦小的大大突然站起身來,順手抄起牆邊的大掃帚,漲紅了臉大罵著「打倒你老子!打倒你祖宗!」如一頭護犢的老牛,奮力沖向那群孩子,把那些孩子嚇得四散奔逃。那時,我從心裡特佩服大大的勇氣。


還有一次是向我發火。大大是一個極節儉的人,尤其是絕不容忍孩子們浪費糧食。我們吃飯時,掉在桌子上的飯粒或碗里剩下的幾粒飯,大大也得讓我們吃掉,有時大大自己會伸手拾起吃了。大大燒菜放油時總是很小心,生怕放多了,而且倒油後總是習慣的用手指在油瓶口抹一圈,放在嘴裡嘬嘬。有一次晚飯時,我吃剩了一口饅頭,實在是吃不下了便想扔在桌子上,但一失手卻掉在了地上,正巧被大大看到。只見大大臉一紅,怒聲責罵:「你怎麼糟蹋糧食?要挨雷劈的!拾起來吃了!」我還從未見到大大發過這麼大的火。後來我才慢慢明白,這一代人是真的餓怕了,把糧食看的比金子都金貴。


光陰荏苒,我們長大了,大大也慢慢的老去。我工作之後,又有幾次調動。身處他鄉,儘管心中時常惦記著大大,但回老家看望大大的機會卻越發少了,這讓我常常深感內疚。多年來,老家人有事找到我,只要能幫的我都會伸手幫一把。但恰恰是一生清苦且有恩於我們的大大,卻從未向我開過口。近些年回老家,每次我都要給長輩們一點錢,表達一點心意,大大也只是其中一份。但大大卻常常推辭,「你哪有錢?不要給我錢了」。與大大見面,老人永遠都是那樣的親熱,那樣的樂觀,從未聽到過一句怨言。最後一次見到大大,大約是在她去世前一年的一個夏秋之際。我和愛人及大妹等人去老家看望大大,見到老人時,讓我大吃一驚。大大病了,孤獨的躺在老土屋中隨地放著的竹床笆上,雙目微閉,已有些精神恍惚。但聽到我們叫她的聲音後,卻突然精神一振,臉上也慢慢有了笑容。大大和我們敘了很多話,其中大多是在回憶我們小時候她帶我們的事,時而高興,時而流淚,有些已記憶混亂了。但始終一句未提自己的病情,也未抱怨過誰。我默默的聽著,忍不住的流淚。臨返回前,我向老家人詳細詢問了大大的病情和治療情況。聽說只是患了瘧疾,但我告訴他們,老人生病無論大小都不能拖。我為大大留下一點錢,囑咐老家哥哥抓緊找正規醫生為大大治療。我們含淚與大大告別,並安慰她還會來看她,老人流著淚應著說著。但沒想到,與大大的這一面竟是永別。


大大默默的離開了這個世界,也許就如她當初默默的來到這個世界一樣,沒有故事,也沒有多少關注。大大和她們那個時代千千萬萬的鄉村女性,好像生來的使命就是生兒育女,種田吃飯。即使在她們內心深處或許曾有過不肯示人的青春夢想,但那個時代,那個自己無法選擇的出生,以及那個幾乎多年不變的生存環境,只能讓那些夢想如美麗的煙花,在心中轉瞬即逝。生活,最終讓我大大們認可了這個世界,認可了世代傳承的生存方式,也認可了自己的活法。我想,這也許就是人們常說的命吧。大大已經走完了這一生,是如此的平靜,如此的清苦,如此的平淡無奇。一生與命不爭,與人不爭,與事不爭,活的就是自己。也許正因為如此,從某種意義上說,大大活的是自在的,也是滿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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