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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夕醒來已非昨

一夕醒來已非昨



選美紀實(下)

一張劇照定前程


在安慶見她第一面,就覺得她挺可愛的。這麼多的人選當中就數她較為出眾。


當時想專為她錄像,可惜當地又沒這個條件。把她帶到合肥吧,她又要演出,離不開。


我們大家都在發愁,她也在屋裡踱來踱去。「你不是剛拍完《杜鵑女》嗎?」我突然想起了她剛才的自我介紹。

「是啊!」她摸不清頭腦的睜著眼睛,然後說,「我上《杜鵑女》時也是這樣不安,總定不下來,等我覺得一點指望也沒有的時候,他們又突然決定用我了!」


「你找幾張滿意的劇照,我們把它帶回去結導演看,如果他要看真人的話,咱們就請他去看看《杜鵑女》不就行了?」


這位姑娘叫郭霄珍,她聽了我的話,面露喜色。


在北京定候選人名單時,我們拿出了小郭的照片,還準備陪同導演去看一場《杜鵑女》,誰知道他一看劇照就拍板了,電影也不需要看了。


「這劇照就足以證明她是個漂亮姑娘,通知本人吧!」

小郭真幸運,一張劇照就定了前程。後來演上了十二金釵正冊里的史湘雲。


「寶二爺」的第一印象


在顧問委員會成立大會上,吳祖光先生就曾說過:「我覺得賈寶玉是最難找的,他是理想人物,現時生活中上哪兒去找?你們萬一拍不成,就是因為這個寶玉找不著。」


後來,還真是這麼回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跑遍全國各地所有的演員都定下來了,而且已經有了開機時間,可這位「高貴」的寶二爺還不知在哪兒。


一天,突然聽說「寶玉」來了!在哪兒呢?驚動了所有關心他的人們,都想看看這個寶貝似的「寶二爺」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在八大處空軍招待所院子里散步的時候,不知是誰介紹了一下:「這就是寶玉,叫歐陽奮強,峨影來的。」


我們擦肩而過,又走開了!


在通往食堂的林蔭小路上,我望著他的背影,天哪!這就是寶玉?這禿小子,虎頭虎腦,嘎里嘎氣,不大的個子,穿著一身寬大的衣服,活象個小土八路。


吃飯時,他正坐我對過。

你看他吃飯的那股勁兒,真讓人受不了,埋著頭狼吞虎咽,脖子憋粗了,眼睛也瞪圓了,好象誰在跟他搶食一般,頓時,滿頭大汗,油嘴油臉。在這樣的大熱天里,這不是成心和自己過不去嗎?


大概是吃飽了,他站了起來,用手背往嘴上一揩,接著又用手心抹去頭上的汗水,臟不兮兮的,哪裡有點書生氣?脂粉氣?


第二天午餐,我們又正巧坐在一張桌上,大家又說又笑,唯有他目不斜視,一言不發,和昨天一樣專心致志地吃飯。


我終於忍不住了:「哎!寶玉同志,你能不能慢點吃,我們誰也不會跟你搶的!」


大家一陣鬨笑,弄得他怪不好意思。


「嗯?哦?咳!習慣!」臉似乎紅了一下,然後才吞吞吐吐地說:「媽媽告訴我,出門吃飯不要隨便說話!」


啊!真是媽媽的好孩子!此刻露點兒乖巧勁兒了。


我立即解釋說:「馬上就要拍戲了,你應該注意點,戲裡吃飯的時候太多了,怕你到時候改不過來!」


他笑了笑,才說:「平時是平時,演戲歸演戲。」


後來在屏幕上,這位寶二爺無論是氣質還是作派,跟平時判若兩人,顯得尤其可愛!難怪「李紈」嫂子曾開玩笑說:「真想把他拉過來,掐一下,咬一口!」


姐妹進園


經過半年多的準備,三個月的認真挑選,從全國十幾個省市及北京地區近萬名的候選人中,篩選了近百名競選者參加錄像,然後再由這近百名當中最後產生並確定五十名角色人員名單。


這五十名演員,將在「大觀園」陶冶情操,提高藝術修養,然後再確定扮演角色。


《紅樓夢》里的大觀園,是曹雪芹著意刻畫和描繪的一個沒有世俗觀念,沒有污濁,充滿春意,帶有仙境的世外桃園,理想王國。


讓一群清水做成骨肉的女子——美的化身在這裡邊生活。這是一幅何等美麗的圖畫!


姐妹們在這一時期的生活無憂無慮,極其美好,讓人難以忘懷。這一時期,是《紅樓夢》最興旺時期。


《紅樓夢》劇組的最美好、最興旺的時期,亦是來自各地,經過多次挑選的一群幸運兒住進圓明園的時期。


大傢伙兒都管這時期叫「姐妹進園」。至今,在我們的心裡還留著幸福、美好的回憶。


四月的圓明園舊址,芳草凄凄,野花點點,微風颯颯。

一夕醒來已非昨



紅的桃花,白的杏花,黃的迎春花,還有紫色的拖著長藤的牽牛花,噴吐著沁人肺俯的清香。


綠的草,綠的樹,剛透出鵝黃葉芽的柳絲隨風起舞,穿著嫩綠色衣裳的麥苗在廣闊的田間起伏蕩漾。


叫不出名的許多小鳥從這棵樹飛到那棵樹,盡情的追逐,還嘰嘰喳喳的吭著春的曲子。


這群美麗的姑娘歡快地在田野里奔跑,悠悠地在花叢中散步,到處是歡歌,到處是笑語,說不清是姑娘們帶來了春天?還是春天迎來了這群姑娘?


春天與姑娘比美;姑娘同百花爭艷。此情!此景!天上?人間?


晨曦剛剛撕破夜霧,東方剛現出魚肚白,姑娘們就跑到了這片廢墟上,於是,全體解散,自由活勸。


搞舞蹈的,把腿擱在那些斷瓦頹垣上,一起一伏地按壓著。


唱戲的,跑到土坡後面小樹旁咿——啊——調嗓子。話劇演員不時地打打遠,念念繞口令。


電影演員正在耐心地給那些什麼也不懂的業餘演員講解著,好學可愛的姑娘們正在虛心請教,頻頻點頭。


古老殘破的圓明園到處充滿了春天的活力。


「你是哪兒來的?小胖子!」


「我是化工實驗廠的!」


「哦!你就是那位吃湯圓時被看中的姑娘吧?」


「是的!」「你喜歡這兒嗎?」


「太喜歡了!我簡直想都不敢想我能有這樣的機會,跟我們工廠比起來這真是神仙過的日子,我的小姐妹們都非常羨慕我!」她興奮得滔滔不絕。


「是呀,那你就更應該珍借!你現在看的只是演員美好的一面,到時戲出不來,你就該急得哭起來了。「


如饑似渴


這是一間會議室,同時又是電視間,還兼排練場。用功的姑娘們,當人們熟睡的時候也常常往這裡跑,這又成了自習間。


吃完早餐,不用人喊,不需人叫,大家就手拿筆和本,齊刷刷地坐好了,有的還搬來了錄音機,準備把老師講的課一字不漏地錄下來。


這樣的課絕不會有誰遲到和無故缺席,因為大家都明白:只有我們這些「幸運兒」,才能聽到這些花錢都請不來的老師講課。


第—堂課,是紅學家,編劇之一的周雷老師講的「紅學概論」。


「紅樓夢藝術有多種多樣,如:表演藝術,包括:音樂,舞蹈,戲曲,影視等;有造型藝術,包括:繪畫,雕塑;有語言藝術:包括詩歌,散文。尤其這幾年以《紅樓夢》為題材的藝術形式就更加豐富多采,層出不窮了……」


「我的天!從前我只以為有越劇《紅樓夢》一種呢!」坐我旁邊的一位小姑娘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天問你看過《紅樓夢》沒有?你回答說,看過越劇《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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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然後瞪圓了眼睛仔細聽講。


課堂鴉雀無聲,只有鋼筆沙沙聲和錄音機發出的滋滋轉動聲。


晚飯後,我們幾個人正要出去散步。


「有很多東西如行雲流水,我們希望全劇豐富多彩,有赤,橙,黃,綠,青,藍,紫,……」


周雷老師還在給誰補課?我順著聲音走進屋子,原來,是上午那位說只看過越劇《紅樓夢》的小姑娘正在錄音機旁整理筆記呢!


「你怎麼不出去走走?」


「我知道的太少了,我比不上別人,你們都看過好幾遍原著了,所以,我得少玩點兒,多學點兒。」


不應該再干擾這要求上進的姑娘了,幾步追上了夥伴兒。


「五十四回前是走上坡路,是暖調子,是末世中的盛世,五十四回到八十回開始衰落,八十回以後是一敗塗地……」


錄音帶里的聲音在晚風中漸漸遠去,變得模糊……


春雨滋潤花朵


到今天止,《紅學》課全部講完了。


淅淅瀝瀝的春雨總也下個不停,今天沒有什麼安排,也沒法走出屋子。


我把這段時間的筆記好好整理了一下。啊,收穫真不小,得到了這麼多豐富多彩,讓人耳目一新的精神食糧。


有胡文彬老師講的「國內外紅學研究概況」;朱家譜老師講的「《紅樓夢》中的北方生活習俗」;鄧雲鄉先生講的「南方生活習俗」;周汝昌先生講的「《紅樓夢》原著的優與續書的劣」。


王朝聞先生講的「怎樣正確理解《紅樓夢》的角色」;李希凡先生講的「《紅樓夢》的歷史背景」;編劇之一劉耕路老師講的「《紅樓夢》的詩詞曲賦」;編劇之一周嶺老師講的「《紅樓夢》的主要人物」。


「小王老師!你在幹什麼呢?」鄧婕串門來了!


「我在整理筆記。怎麼樣?感覺如何?」我合上了筆記本。


「感覺良好,收穫很大,聽完課,心裡有數多了。」她非常滿足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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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請把周嶺老師人物談那部分筆記借給我。那天有點事,來晚了,沒聽全。」


「周嶺老師這一課講得挺不錯,很生動,每個人物都有立體感。」


「是啊,以前我們對人物的認識都是概念化的,單一的,什麼寶玉的呆,黛玉的痴,寶釵的冷,鳳姐的辣等,真不知怎樣去理解,更不知怎樣去體現了。」


「比如說:有的書上說寶玉和黛玉是封建主義的反叛,襲人是小特務,寶釵是衛道士,這些到屏幕上該怎樣去體現呢?』


「對?就象魯迅先生說的,《紅樓夢》沒有完全的好人,完全的壞人,以前我恨透了王熙鳳,認為她是地道的壞人,現在看來她也有她的不得已處,也有流眼淚的時候。」


「我現在有點喜歡王熙鳳了,只怕我這個矮個子演不上了。」她嘆了口氣站了起來,在屋裡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


我知道她這幾天想演王熙鳳的願望特彆強烈。


「史湘雲在螃蟹宴的那場戲分析得絕了。寶玉來回地忙,黛玉在釣魚,寶釵在餵魚,唯有史湘雲這時看得出神。」我想換個話頭。


「在海棠詩社時,史湘雲來晚了,說下次再辦詩社她作東,寶釵卻往心裡去了,她知道史湘雲拿不出錢來作東,後來就是寶釵為她出錢辦的螃蟹宴,寶釵這齣戲里還是有點熱情的。」


「以前咱們看書的時候看不出來這些,這一點撥,就應該這樣去挖掘人物,將來在屏幕上才能更好的去體現。」


「看來你沒拉下多少!筆記本就不給你送來了啊?!」鄧婕說完就往外走去。


我望著她的背影,望著門外那連綿不斷的細雨正在無聲地滋潤著那些剛剛種下的一株株玫瑰,我彷彿看到了那株株玫瑰枝頭已經開出了絢麗多彩的花朵。


一首詩一幅畫


一陣陣悠悠揚揚的古琴聲伴隨著習習晚風吹進了我們的房間。


是誰在撫琴低吟?我坐不住了,順著琴聲尋去……原來,是幾個黛玉候選人在學琴。


夕陽下,餘輝映紅了圓明園的那小半邊天。她們沐浴在灑滿餘輝的柳樹下,頭髮都染成了桔紅色,一個個光環就象舞台上的一束束激光在她們頭上交錯變換,太美了,就象一首詩,一幅畫。


餘輝灑在圍牆上,在那沒有關上圓洞門的空當里畫出一個跟門一樣大小的圓圈,只有這個圓圈是亮亮的,圍牆後的陰影里涼快得很。


這幾天,鬼怪的妙玉和惜春的候選人,居然找到了這麼個好地方,搬來一張茶几,捧著圍棋,擺好陣式後就煞有介事地對弈起來了。又是多有意境,多有味道的一幅畫,一首詩。


會議室里,幾個寶釵候選人圍著一張大方桌,有的在研墨,有的在比劃,有的在看帖,有的握著筆端端正正地寫著,多麼可愛,多麼好學!就象一組氣氛活躍的全景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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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空房裡,一伙人正在熱烈地討論什麼叫小品,每個人都談自己的構思,不時的哄堂大笑,一會又安靜得出奇。最後,來了真的,拿起了「道具」,擺上「布景」,穿上「衣服」,說是在找人物感覺。


我在想,如果把這一個個,一組組的鏡頭剪接起來,這該是一出多麼動人的《紅樓夢》的戲中戲啊!


樂極生悲


今天是「五四」青年節,劇組在一間不大不小的會議室里舉行了一次不大不小的聯歡會。


剛吃過晚飯,姑娘們都精心地打扮上了,就連平時幾個被譽為「老太太」的夫人們也受了感染,從箱底里翻出了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在嘴唇上抹上一層不易覺察的口紅。


「第一個節目是:《紅樓夢》里的小組、太太,丫頭們常玩的一種遊戲——擊鼓傳花!」


「好——!」大家歡呼雀躍。


「先別激動,鼓聲停止後,花在誰的手裡誰也得表演節目,不許耍賴。」鼓聲不斷,節目不斷。


「襲人」拉起「賈瑞」唱了—段黃梅戲:「夫妻雙雙把家還」。


夏金桂和賈芸跳了一段舞蹈——梁祝化蝶。平兒和柳湘蓮唱了一段揚劇。


話劇演員和電影演員合做了一段《紅》劇組人物模擬小品,每個被罰的人總要拉上一個做伴。


鼓重新響起,花在飛快傳遞……


鼓聲嘎然止住,花落在了一位羞答答的姑娘手裡。


「讓她來段迪斯科,她跳得最出色!」


「我唱段京劇吧!我不想跳舞。」


「不行,今天就得看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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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終了跳了起來,越跳越來勁兒,越跳越激烈,越跳越狂,越跳越野,真有點忘形了,跟平時文靜的她判若兩人,把性格的另一側面來了個痛快淋漓的表演。


她原打算演黛玉,最終演了潑婦秋桐,悔恨極了!


「狡猾」的王導演也不應該在那次聯歡會上還在觀察人物,害得她一段迪斯科就定下了終身——嫁給了璉二爺做妄。


緊張的第一仗


這幾天,大家都忙著準備第一輪的小品彙報。


以前十點鐘就熄燈睡覺了,現在,隨便你怎樣催促也沒人聽了。


會議室里,飯廳內,空地上到處都是「賈府」的小姐、丫頭、少爺在活動。


有的對角色把握不準而再次翻書琢磨,有的坐在那兒冥思苦想,有的嘴裡念念有詞地轉來轉去,有的圍著老師們,希望他們再能給些啟發。


接待工作最繁忙的要數周嶺老師,他是紅學家,又略識表演,最主要的是他的熱心賜教,所以他屋子裡招來了一撥又一撥,排著隊等待他的輔導,有的還為輪不上而傷心流淚鬧情緒呢!


周雷老師也不輕鬆,不厭其煩地給每個請教者掰開揉碎地講得口乾舌燥。


李老頭是資格最老的電影演員,也跟看病的愛找老醫生一樣,他最受愛戴和信任。


其他老師當然也閑不住,除了準備自己的角色外,得給基礎較差的人上「人之初」有時還得兼各種角色跟他們配戲。


彙報終於開始了,在這麼多人面前表演,這對許多人來講都是第一次,不免緊張起來。


「讓我定會兒神,你先來!」


「你摸摸,我的心怎麼跳得這麼厲害!」


尤二姐的扮演者(現在小有名氣的影壇新星)在場上啰嗦,發顫,嘴唇都變紫了。


不管怎樣,醜媳婦總算見了公婆。經過篩選,人員少了一大半。


黛玉組只剩下兩人,張蕾和陳曉旭,她們倆的氣質,形象,表演都比較接近。


寶釵組的袁玫和郭霄珍都改成了襲人,只剩下成梅一個人了。


鳳姐組的三位各有千秋,打了個平局,又齊頭並進了。


等待判決


在餐廳里,製片人宣布:「一會兒在電視間看回放,七點半開始,過時不候!」


「你敢去看嗎?」


「那有什麼不敢的,又不是看恐怖片」


「說不定比恐怖片還要恐怖呢!」


「快吃飯吧,傻瓜們!反正看不看都是這麼回事,別掩耳盜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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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角色,你看也得定,你不看也得定!」


雖說是不敢看,但都還是來了,真是座無虛席呀!有的用手蒙著眼睛,不時地從手指縫裡偷看。


有的一個勁地嘆氣:「完了,完了,我肯定難看死了。」大家都在等待著判決!


幾十個小品從頭到尾地看了一遍後,已經是夜裡十一點多了!


我今天是怎麼了?在她們議論的時候我倒是沒有什麼反應,此時心裡竟跟翻江倒海一樣,一點睡意也沒有,失眠的毛病又犯了。


數著窗外的一顆顆星星,一會兒出現,一會兒消失,不知不覺天已變白了。


早餐時,一個個都象被傳染了似的連著打哈欠。


「我昨晚上終於知道什麼叫失眠了!」


「我也沒睡好!」


「我一晚上都在翻身!」


我本以為昨晚就我一人這樣呢!沒想到這幫天真稚氣的小姑娘比我還要操心。


誰演黛玉合適?


經過幾個月的各方面的訓練和幾次的試戲小品,以至到昨天的錄像,我們終於完成了「選美」的使命。


今天就要拿出一個準確的角色名單,不能讓這幫孩子總這樣提心弔膽了。


雖說不是人命關天,但卻是關係到每個人的前途與命運。一時間靜場,大家不知從何談起。由靜場開始轉向小聲議論。


「別開小會好不好?咱們現在就從林黛玉開始談,由誰扮演合適?」導演引導大家說。


「張蕾可以,感覺不錯。」


「不行,顯得小氣,沒有大家閨秀的氣度。」


「再說她年紀較大,皮膚質感也差。」


「要說她,夠美的,年齡上能不能在化妝上下下功夫?」


「我覺得陳曉旭比張蕾更理想!」


「我同意,曉旭比較全面,年輕,有詩人氣質,但是——我也覺得她還不夠美,鼻子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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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讓她去做做手術,把鼻子削掉點。」


「我也覺得曉旭差點,但如果非得在現有的演員當中產生黛工,也只能是她了。」一直閉著雙眼的周老師也不知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咱們不是還要去挑寶玉嗎?可以順便看看,有比曉旭好的,就帶回來,沒有,就用曉旭了。」


導演立刻贊同了:「對,先空著。不過咱們要找了一個比她好的,她又該往哪兒擱呢?」


「讓她試試惜春吧!惜春弱小,發育不良,她比較合適。」


多災多難的陳曉旭,你就耐心地等待吧!興許你的運氣還不錯呢!


破格提拔


一開始談到黛玉就擱淺了,只好再往下談寶釵。大家一致認為現在的寶釵一個也不合適。


的確,寶釵較為黛玉又更為難些,因為誰也說不清她有什麼外部特徵,她不像黛玉那麼外在。


有人提出大膽建議,推翻所有寶釵候選人,讓一直試紫鵑的張莉來演寶釵。幾乎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張莉是否嫩些?稚氣些?她有那分量嗎?」


「她有寶釵的氣質,對什麼總是合而不露的。」


「做什麼事都很得體,很有點大智若愚的勁頭。」


後來,都說了些什麼?我一點也沒聽清,此刻我的腦子裡正在閃回我們在成都見她時的一幕:


幾個月前的一天,一個身穿綠軍裝的小女兵,雖說不是驚人的漂亮,但還是稚氣可愛,她一直含笑地坐在一邊,半天不說一句話。你若問起她什麼,她不是「嗯」!就是「嗯」?睜著疑惑的大眼睛,天真之極!


看著她一問搖頭三不知的樣子,略顯得有些發怵,我們當即就給她分了個「二木頭」。


臨近錄像的頭一個晚上,她告訴我們她明天上午要練功,七點半趕不到錄像地點。


怎麼辦?到了這會兒我們也不知怎麼辦了,但又不能扔下她呀!她畢竟是我們相中的一個。


「你明天早上給團里打個電話,就說你倒霉了。」一位機靈的小姑娘出了個好主意。


「我剛倒霉完,他們會奇怪的。」她的臉紅了,聲音顯得特別的小。


「那就說你媽媽病了,需你在家照顧」。機靈的小姑娘繼續提議。


「那也不行,我也從來沒有因為家裡有事請過假。」她認真極了。


對這麼個誠實可愛的孩子,我們總不能把她教壞了哇,得想一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


當導演同意她和鄧婕進入「賈府」時,我們又立即到四川去給她們倆訂合同。


夏老師找到她們團,團長問我們是怎樣看上張莉的。夏老師支吾了一下,說是在一次舞蹈演出中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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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跳舞的時候排第幾個?」團長好象發現了什麼。


坐在旁邊的張莉趕緊從桌子底下伸出兩個手指,夏老師迅速地瞥了一眼,說:「第二個!」


此刻張莉仍微笑著若無其事地坐在那裡。


「你認識這位老師嗎?」


「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她,怎麼會認識呢?」


這孩子的「進步」真大,從容地說完後,臉一點也沒紅。


想到這兒,不知怎麼我突然想起了「寶釵撲蝶」一段。


當寶釵偷聽小紅和墜兒的悄悄話被發現後,她從容地說是在追趕黛玉來著。


頓時,張莉和寶釵融為了一體,我覺得她這個生活中的活寶釵一定能演好戲裡的寶釵。


意見相對統一了,都覺得她演紫鵑有點浪費,所以破格提拔,一下從紫鵑的丫頭位置提到了寶釵的小姐位置。


這突如其來的喜事連她自己也沒想到。


她們終於知道了憂愁


角色討論,從上午八點開始,經過下午、晚上的三節時間的反覆推敲,最後終於在深夜十二點,確定了一個四十多人的角色名單。


會議確定的角色是暫時保密的,誰知剛散會,就有人來報告說,「我們房間已經關燈誰覺了,可X××和×××一直沒回來。」


「x x x一直在哭,怎麼勸也不聽!」


「x x x已經抽了大半盒煙了!」


「這是怎麼回事?這幫姑娘是怎麼啦?」


大家臨時決定:連夜去做做這些姑娘們的工作。


原來,她們已經知道了她們所扮演的角色。有的非常滿意,有的覺得大材小用了,有的對演主角的有看法,有的怕丟人,有的還認為是某老師給自己穿小鞋……五花八門,什麼想法都有,最可氣可笑的是那兩位跑到圓明園廢墟里去的姑娘到現在還沒回來。


哭聲,鬧聲,埋怨聲把寧靜的圓明園夜晚攪得個雞犬不寧。


不用問,在北京的人恐怕沒有沒去過圓明園的,但在深夜裡去拜訪「鬼魂」恐伯誰也沒有這兩位姑娘的膽子大。


風嘯聲象鬼嚎,那刷刷作響的草叢後頭好似有人在哭,那些殘缺不全的斷壁猙獰模糊,任憑你給它們分配「角色」你把它想成什麼,它就是什麼,有的逼真得都叫你毛骨悚然。據說,當地的老鄉夜裡還常聽見過洋鬼子的衝殺聲呢!


「小陳!你在哪兒?」


「小李快出來吧!」


大家覺得這樣喊喊會好些,既能讓她們知道有人在找她們,又可以給自己壯壯膽,但每喊出一聲,對面就好象有人也學著喊一聲似的。


突然,一個錄像的老師跑來讓大夥回去,說那兩位姑娘聽見有人叫她們時就繞著小路回去了。

一夕醒來已非昨



多麼可氣,可恨!真想每人給她們兩巴掌!


有位姑娘堵在大門口,象一個幹了錯事怕媽媽生氣的小孩,「老師!我錯了!都是我不好,我把角色名單告訴她們後,她們就跑了!」說完,就哭起來。


「你是怎麼知道角色名單的?」


「是我偷聽來的!」


「什麼?偷聽?你居然偷聽?你都是怎麼偷聽的?」


「我是在上廁所的時候,在衛生間里聽來的。」


我們居然忘了,這套間的隔音設備是如此的糟糕。


「紅樓」結良緣


三年的時間,不算短了,足可以上完一次大學。雖說三年的媳婦還不至於熬成婆,但三年的大姑娘有的已變成了小媳婦。


其中的一對新人,就是在劇組拍攝即將結束的時候,請大夥吃了喜糖。


當人們剛從全國各地來到圓明園的時候,我們的「柳湘蓮」就已看中了「苦香菱」了。


但在當時不允許戀愛的劇組,他們只好埋藏起各自的情感。人非草木,天天的耳鬢廝磨,不可能讓他們老是保持沉默。


在一次小品練習中,柳湘蓮毅然邀請了苦香菱給她配「尤三姐」,當「尤三姐」自刎倒地,柳湘蓮悲痛扶起的時候,「尤三姐」的臉竟然刷地紅了。


記得當時我還傻乎乎地說:「你的氣質那麼軟,試『尤三姐』是很不合適的,你看,在不該臉紅的時候,你卻紅了臉。」


她卻紅了臉,低頭輕聲回答:「他說,他心目中的尤三姐就是我這樣的。」於是,大家便明白並默許了他們之間的關係。


他們在幾年的劇組生活中,朝夕相處,互相促進,互相幫助,不但沒有影響拍戲任務,還利用拍攝之餘雙雙到道具組幫忙。


領導也破例認可了。


當了新娘子的「苦香菱」對我們說,「柳公子」雖不是富家子弟,但他豪爽、鍾情,只愛「尤三姐」一人,比薛播、璉二爺、寶二爺都好!


願他們的「紅樓」戀情能永遠引起他們美好的回憶。願他們倆恩恩愛愛,白頭偕老!


「紅樓」出新人


整個戲已拍了一半多了,那種初上屏幕的興奮和新奇感早已不復存在。


演員多,周期長,戲分散,是這個戲的特點,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少人對這種生活已經開始厭倦了。


有幾個姑娘開始尋找新的生活樂趣,社會上愛鑽空子的人把手伸到了劇組,拉走了一些心甘情願的姑娘,經常出入在大飯店、小酒吧,有的還影響了拍攝,在這種時候,劇組總是果斷地做出決定:勸其離組,另找替身。


不過,有相當一部分姑娘卻利用了這段時間進行自習,不斷地充實和提高自己,尋找自我存在的價值。


有攻外語的。秦可卿的扮演者張蕾在這段時間打下了良好的基礎,終於在拍完她的戲之後到美國留學去了。


在那兒她依然眷戀著《紅樓夢》劇組。在一次勤工儉學的拍賣活動中,她別出心裁,買了幾尺料子自已縫了一身戲裝,用假髮梳起個「秦可卿」頭,還擺了許多劇照,一時間竟招攬來一大批顧客,收到了預期的效果,成為了一名引入注目的中國留學生。

一夕醒來已非昨



她給劇組來信說,希望劇組能有人到美國去,她一定充當熱心的「嚮導」。


有攻讀文學的。鶯兒的扮演者今年考上了中央戲劇學院導演系,十月初,她身佩校徽,高興地回劇組參加聯歡會。


大伙兒跟她開玩笑說:「導演同志,導演的時候給咱們一個角色吧!」


「寶釵」今年也考上了上海戲劇學院,但她另有打算,沒有入學,據她自己說:只想檢查一下自己的實力。」


還有一位「鬚眉」——風流多情的「璉二爺」,居然「改邪歸正」,中了狀元,也成為了上海戲劇學院的大學生。


還有沒考上的奮起直追者,決心來年與那些高年級學生——早走一步的哥兒們,姐兒們在校園裡重逢相會。


有不少人又在別的劇組接了片子,在進一步地發揮自己的表演才能。《紅樓夢》劇組造就了一批有用的新人。


沒有不散的筵席


室外,一陣秋風捲起—陣落葉,扑打在玻璃門上,然後又無聲地落回地面……


室內,劇組告別筵席正在舉行。今天,不象往常那樣讓領導強行規定,按主、次要演員分桌進餐,而是,自由組合誰願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氣氛是那麼融洽和諧。


人們頻頻舉杯,都極力做出高興的樣子。熱情的寒暄,大聲的招呼,但能感到,此刻,在每個人的心裡卻都有一股離別之苦。


這是最後一道菜了,還有一道湯,這頓「筵席」就要散了。


突然,人們好象意識到了什麼,紛紛地站了起來,這頭的人走到那頭,那頭的走到了這頭,整個長方形餐桌四圍人來人往,大家都抓緊時間爭取跟所有合作過的人碰上一下杯,然後點點頭又匆匆離去。


賈母,王夫人端著杯子走了過來,欲言又止,卻閉上了眼睛,有的抬起頭久久地望著天花板,有的再也忍不住了,默默地趴在桌子上,有的把頭埋在手裡,肩膀微微地抽動。女人們在一起時就怕這樣,一個人流淚,全都會被傳染得眼圈發紅……

一夕醒來已非昨



那些「老爺」「少爺」「小廝們」仍在無聲地飲酒,抽煙。


我來到王導身邊,強忍悲切說:「導演,我什麼也不說了,我謝謝您!」


「我也謝謝你!」他強帶微笑。


「我想寫寫劇組的事!」


「寫吧,值得寫,寫寫你怎麼受氣。」


「不,受氣是免不了的,沒有氣受,也就沒有益受,美好的畢竟多過那些不美好的……」我再也說不下去了,匆匆地回到坐位上,取出眼鏡惴惴地戴上……


漫步在長安街上,陣陣秋風吹過,縷縷頭髮擋住了我的視線,我眼前一片模糊,什麼也看不清。


我抬起頭來,此時北京的萬家燈火勾划出那參差不齊的樓房的輪廓。這時,我才真正意識到這場「筵席」散了,終於散了,真的散了!真可謂「千里搭帳篷,沒有不散的筵席」呀!


筵席散了,然而卻不是「白茫茫大地一片真乾淨」!


三年多的時間,我們畢竟給觀眾留下了一部作品,儘管它不是那麼完美,但卻滲透了全劇人員的心血和汗水!


長安街旁的華燈威嚴佇立著,一條寬廣的道路一直向前延伸,彷彿沒有盡頭!


1986車11月8日於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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