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外科醫生是咋提出「胃中心」假說的？

導讀：最近，同濟大學附屬東方醫院朱江帆教授《減重手術治療代謝綜合征的胃中心假說》在著名外科雜誌Obesity Surgery發表。

文：潘達君

「按照『胃中心』假說，如果能找到胃與代謝綜合征有關的內分泌機制，針對性製藥，那減重代謝手術就可以退出歷史舞台啦！」朱江帆坐在沙發上哈哈直樂，一點兒也不擔心自己的理論毀了自己現在的工作，「到那時候，我肯定還能找到更有趣的領域，再去接著干！」

理論的誕生從來不是偶然

提出相當有影響力的「胃中心」假說的朱江帆教授，恐怕在許多隻見其著作未見其人的人心目中，應該是個時刻嚴肅充滿學術威嚴和疏離感的外科醫生。然而實際上，用當今的流行語來形容的話，他是個「哈哈」黨。在聊天中，朱江帆哈哈哈哈的頻率高得驚人，主要是因為——他實在覺得醫學事業太有趣了。

「我就是愛去想問題，整天腦子裡都在想。沒有手術的時候，我所有的時間都花在思考研究上的。」朱江帆熱情的介紹著自己的日常，他手舞足蹈笑著說，「你該看看我家電腦那兩個大屏幕，兩邊都是資料，每天我都這樣轉來轉去轉來轉去，不停地看。」說著，他演示性地轉動視線，彷彿那兩個滿屏幕資料的顯示器就在眼前。

朱江帆在從醫的道路上建樹頗多，和他這種學習熱情脫不開干係。他自認為打學醫開始就落下了這熱愛思考的「病根兒」。「當時我師從黃志強院士，他那會兒就常和我們說要多想，邊工作邊想，」朱江帆回憶，「後來在濟南軍區總醫院的肝膽外科，患者特別多，工作量大，我當了兩年住院總，白天上午手術，下午會診，晚上急診手術，連軸轉……」大醫院外科住院總的生活大家都懂，朱江帆說著又笑了起來，「就是這樣忙，腦子也沒停下，還是常常琢磨。」

愛想問題的人大多都愛在實踐中嘗試，朱江帆就做了許多次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中國首位機器人腹腔鏡手術研究者，在國內首先開展經臍入路內鏡手術的研究，在世界上首先提出了TUES作為這一技術的術語，等等。肝膽外科、甲狀腺外科、重症胰腺炎的外科治療以及疝修補這些方面，他都拿出了成績。

（左一為手術中的朱江帆）

朱江帆透露，即使平時做手術，術前術中術後也值得琢磨。在做第一台減重手術之前，他琢磨了很久，想到任何問題，都馬上打電話給經驗豐富的同行討論。後來手術成功，他打過去報喜，對方忍不住說：「當然會成功啦！你煩了我那麼多次怎麼可能會不成功！」他還自豪的表示，每次參會分享成果，他都不講重複的內容——因為總有新東西可講嘛。不難看出，朱江帆就是那種憑著熱愛和興趣，在專業領域能快速融合知識。這不，在減重代謝手術領域，他現在又首先提出了「胃中心」假說。

「胃中心」假說到底是什麼？

目前，醫療界已有的共識是：減重手術後代謝綜合征（糖尿病、高血壓、高血脂、多囊卵巢綜合征、睡眠呼吸暫停）能夠很快得以緩解或治癒，而代謝綜合征的緩解往往快於體重下降。

這一現象說明減重手術能很快引起激素調控的改變，以此促進異常代謝恢復正常。減重手術通過引發一系列胃腸道激素的改變，包括Ghrelin、GLP-1、GIP、Peptide YY等，從而發揮胰島素抵抗緩解、恢復血糖的作用。

也就是說，上述這些疾病或癥狀的緩解或治癒，可能並不是由於體重下降而引起的，它們與體重下降之間不是因果關係，而極有可能是並行關係。

朱江帆認為，到目前為止針對這一現象的假說解釋，都猶如盲人摸象一般，只能解釋部分現象，而不能全面覆蓋。因此，他提出一種假說，能更為全面的把各種術式產生上述效果的原因一網打盡：考慮胃作為內分泌器官的內分泌功能。因為大量的病例數據證明，其他消化器官有關的手術（比如腸道手術、肝膽手術），沒有一個有減重手術這樣的對代謝綜合征產生治癒或緩解效果的。如果以胃為中心著手，胃大彎則是胃分泌功能的關鍵。胃大彎很可能存在某種特殊細胞，能產生參與調解重要代謝過程的特殊因子。

（分別發表在中外雜誌上的「胃中心」假說）

胃袖狀切除術後胃大彎被切除；胃旁路術後食物繞過胃直接進入小腸；胃束帶術的束帶作用使進入胃內的食物數量減少、速度減慢。三種術式通過不同途徑都減少了食物對胃的刺激，導致某種特殊因子分泌減少，從而使胰島素抵抗得以緩解、交感神經張力得以降低及各種代謝綜合徵得以緩解。

因此，朱江帆認為，探討減重手術治療代謝綜合征的機制應從胃大彎開始，找到這種特殊的細胞及其分泌的激素，就有可能開發出針對這種激素的拮抗劑，通過激素拮抗劑來發揮治療肥胖和代謝綜合征的作用。

牛人的隊友一般都挺「神」

「胃中心」學說的誕生，還涉及到一個有趣的八卦。

巧的是，這位Rubino大牛，正是朱江帆當年在西奈山醫學中心從事腹腔鏡手術研究時期的同事。「當時我兩關係可好，沒事就一塊兒逛公園、吃飯，他發表文章的實驗，我還幫著殺過大鼠。」朱江帆又哈哈笑起來，「不過他這文章發得可快，我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兒，他就告訴我已經發啦！」

朱江帆指的「這文章」，就是Rubino教授提出的「前腸、後腸」學說。雖然說是當時「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兒」，實際上，朱江帆在臨床工作中發現，老友的這個學說，依然無法完全解釋減重手術的療效機制。

前腸、後腸學說指的是，胃旁路術後食物不經過前腸，通過較早到達後腸引起一系列胃腸道激素改變而使代謝綜合征迅速緩解。但是朱江帆認為，前、後腸學說並不能合理解釋另外兩種減重手術方式，即胃袖狀切除術和可調節胃束帶術為何也能治癒代謝綜合征。因為在此兩種情況下，消化道的連續性並未中斷，不存在食物繞過前腸的問題，所以也不存在食物較早刺激後腸的問題。

（朱江帆（中）和好友Franceso Rubino（右））

在問及Rubino對此有什麼看法的時候，朱江帆樂呵呵的說，這也是他很好奇的地方，所以文章發表之後他就把對前腸、後腸學說的疑問和文章本身給Rubino發去，但是這位大忙人至今還沒有正式回復。

砸自己飯碗的「奇怪」願望

目前身為同濟大學附屬東方醫院減重與代謝病外科科主任的朱江帆，卻有著一個看上去是要砸掉自己飯碗的願望——按照「胃中心」假說，他認為，只要有人能找到他提到的胃大彎中這種特殊的細胞及其分泌的激素，就有可能開發出針對這種激素的拮抗劑，然後直接通過使用拮抗劑，來治療代謝綜合征。這樣，可以讓外科減重手術治療代謝綜合徵得方式徹底歇菜。

當被問及為什麼明明靠這個吃飯，還想著要砸自己碗的時候，朱江帆哈哈大笑，他說，這是為了病人好，做外科手術畢竟還是有創的，真的能開發藥物一步到位，病人少受苦，他自然高興。興頭上的他還多舉了兩個例子以論證自己這個自砸飯碗的願望是一種醫學發展的趨勢——「你現在很少能見到用外科手術方式治療胃潰瘍的了，為什麼呢？因為有了質子泵抑制劑。以前，結核病也要靠外科胸廓成形術治療，可是自從認識到結核桿菌可以用抗生素對抗，外科也退出了結核治療的舞台。所以，肥胖伴代謝綜合症也會走到這一步，出現安全有效的藥物，脫離外科治療。」

那到時候作為減重與代謝病外科的醫生，他又該往何處去呢？其實還真不用替朱江帆擔心，以他對醫療事業的熱愛，顯然可以「再找到更有趣的領域」，繼續一面治病救人，一面活躍的探索醫學。如今，朱江帆最期待的事情就是那個能讓減重代謝手術退出舞台的人快些出現，因為這麼大的事，「只靠我一個外科醫生是不夠的，希望科研人才能關注」。

（本文為「醫學界」原創文章，轉載需經授權並標明來源。）

過往的君子給我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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