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一峰：你的命運不是一頭騾子

文史 06-23

你的命運不是一頭騾子

文|阮一峰

（IT專欄作家）

我在杭州工作，周末常去爬山。

今年秋天，這裡將舉辦一次盛大的峰會活動。全城都在忙碌地籌備，山路上也不例外。距離西湖最近的一圈山頭，都在安裝照明設備，準備在夜間亮燈。

那些燈柱都是鑄鐵做的，高度六七米，非常沉重。施工隊使用騾子，將燈柱從山腳運到峰頂。我在山路上遇過好幾次馱運設備的騾子。它們背上兩邊各綁著一根燈柱，默默地低著頭，蹣跚地踩在石階上。等爬到峰頂，卸下設備以後，又返回山腳，馱運下一批。每頭騾子的屁股後面，都跟著一個拿著木棍看管它的施工人員，防止它走錯路。

有一次，我看見一頭騾子走著走著，忽然停下來，低著頭一動不動，不知是累了還是不想走了。監工立即拿棍子戳它，它茫然地抬起頭，順從地又繼續向前。

看到這一幕，我非常感慨。騾子並不知道，為何要把這麼重的鐵管背到山頂，只是因為主人要求它這麼做，就任勞任怨地幹了。即便有那麼一瞬間，它可能有一絲抗拒或疑問，但主人一施壓，它就不再懷疑了，回到正常狀態，默默地聽任擺布。

我由此想到，很多人的工作狀態不也是這樣嗎？背負重壓，竭力前行，卻不知道意義何在。他們埋頭勤奮工作，努力完成上級交付的每一個任務，卻沒有思考過這一切到底為了什麼。說起來，今天的白領階層們與騾子真的有很多相似性。一方面，許多人背上的生活壓力，不會比那頭騾子小多少；另一方面，勤勞加上忍耐的能力，則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阮一峰：你的命運不是一頭騾子

不過騾子是確實沒有辦法，它不會思考，沒有能力抗拒命運的安排。但是人可以思考，也有行動能力。我感嘆的是，有那麼多人心甘情願放棄這種只有人類才有的天賦，自願像騾子那樣活著。他們說，「這就是命，能有什麼辦法呢？」或者，「我也不知道，除了這個，我還能幹什麼??」

你也許會說，「哪有你說得這麼嚴重？工作就是為了賺錢。為了多賺一點錢，努力工作不是很合理嗎？跟騾子扯得上關係嗎？」當然，在生存面前，一切都是合理的。騾子為了生存，必須俯首聽命。但是，對於今天的年輕人來說，吃飽肚子已經基本不成問題了。在工作之餘，賺錢以外，是不是可以對自己的人生做一些認真的思考，不要讓賺錢成為思想懶惰的借口？退一步說，就算你像騾子那樣活著，也真的賺到了很多錢，是否可以就此認定，當一頭騾子是正確的事？

假如有一道填空題，「如果因此可以衣食無憂，為什麼不________呢？」要在下劃線的地方填上「當一頭騾子」，似乎邏輯上也說得過去。但從內心裡，或者說基於我的偏執，我還是認為這是不對的。

讓我舉一個實際的例子。我比較熟悉軟體工程師這個職業，也就是職業程序員。在我看來，這種職業跟騾子有很多相似性，尤其在大公司里。因為大公司有嚴格的分工，設計師出視覺稿，業務部門提出需求和業務邏輯，產品經理負責項目實施，工程師的職責就是嚴格按照設計稿，將產品一模一樣地實現出來。本質上，這跟騾子背鐵管上山，似乎並沒有什麼區別。

《黑客與畫家》里做過一個非常好的概括：「??（你）只是一個負責實現領導意志的技術工人，職責就是根據規格說明書寫出代碼，其實與一個挖水溝的工人是一樣的，從這頭挖到那頭，僅此而已，從事的都是機械性的工作。」

阮一峰：你的命運不是一頭騾子

[美] Paul Graham 著阮一峰譯

人民郵電出版社

2011年4月

我不是說這樣的流程有什麼不對，而是說在這個流程里，人只是充當一種工具，只是一種產出代碼的手段，其中並沒有個人「自由意志」的體現。或者說，你身上體現的都是他人的（或資本的）意志，無法表現出自我。評價騾子的標準是，鐵管背得比較多、比較快，評價軟體工程師的標準又何嘗不是如此呢？都是看是否忠實有效地實現那些外部意志罷了。

阮一峰：你的命運不是一頭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