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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蘇維埃的終極影像

Davide Monteleone 生於1974年,是一位來自義大利的藝術家。他擅長用視覺語言切入研究和報道社會學問題,探索個體和權力之間的關係。Monteleone用攝影、視頻以及文字形式完成了一系列長期獨立拍攝項目,多次涉及他特別關注的「後蘇維埃國家」的題材。圍繞這些關於話題,他已出版了四本畫冊:探討俄羅斯文化的《Dusha,俄羅斯的靈魂》(2007),關於冷戰遺留話題的《看不見的線》(2009),關於高加索地區的《紅薊》(2012),以及關於車臣問題的《致謝》(2013)。他因此獲得多個國際大獎,包括幾次荷賽大獎以及Aftermath大獎、歐洲出版社大獎、Carmignac攝影報道大獎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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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teleone不僅是個藝術家,更像是個社會學者——只不過他是用相機進行關於地緣政治題材的研究,並在一趟趟旅程中完成他的「田野調查」。比起用邏輯和理性帶領讀者進入想像空間的文字報道,這些影像無疑有著更強烈的穿透力和現場感,瞬間迫使觀眾從當下的時空之中抽離出來,在場景的體驗後逆向進入自發性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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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藝術家的Monteleone知道如何用視覺語言去渲染畫面,找到羅蘭巴特在《明室》里提出的那個「刺點(Punctum)」——那看似偶然的靈光乍現,卻能在情緒上刺痛觀看者的瞬間。他的畫面帶著個人色彩濃烈的主觀視角,常有晃動虛焦,並且刻意在後期裁成方構圖以模擬120膠片效果,與通常的報道式攝影保持距離。同時,他的攝影記者身份又不自覺地滲透在畫面里,補充了大量的信息點(Studium),與刻意突出的刺點相輔相成,交代了這些呼之欲出的情緒張力鋪設所必要的時間、地點以及舞台布景,牽引觀眾思考的方向軸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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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出版的《Dusha,俄羅斯的靈魂》是他對於這片土地的最初觸摸,不像後來那些項目那樣有著明確的主題和方向性,這個項目帶著試探接觸的小心翼翼以及私人旅途攝影的即興和隨意,彷彿是踏訪一團在西方人眼裡的迷霧,嘗試去消融這種長期以來刻板印象背後的隔閡與誤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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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sha在俄語里是「靈魂」的意思,詞根來自於「呼吸」的動詞變位--俄羅斯造字的邏輯認為,靈魂是一段悠長的呼吸,一段在被壓迫瞬間的絕望附著於生命的氣體。然而Dusha也是男人的同義詞。這就是Monteleone為這段穿越俄羅斯不見盡頭漫長旅程的所選擇標題。『我相信Dusha是最接近那個來彌補這一鴻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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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那些對這個國家所知甚少、無從理解、甚至恐懼它的人來說,Monteleone的項目提供了俄羅斯人日常私密生活的一瞥。拋棄了那些眾所周知的大城市,他把目光重點放在了俄羅斯的小城鎮:蘇聯時代那些灰色巨大的不知名的建築轉化成為喬治·德·基里科那形而上學畫派里的圖像;那被稱為是危險而懷舊的蘇維埃時代的氣息撲面而來;種族主義與國家主義的痕迹彷彿是個從前盲目狂熱時代生長出來的棄嬰;廉價酒店牆上媚俗的掛毯在今天看來彷彿成了一種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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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所有的一切,這部分的俄羅斯和它的人們變得驚人的美麗,Monteleone在極度貧困和簡陋之中發現了這裡的柔軟、歡愉以及魅力,呈現了一種對這片土地上男人與女人情感的深層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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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Monteleone在自我陳述中表達的,他探索的式個體與強權之間的關係,於是在的影像中,那觸動人心的張力便蘊含了很多這片土地之上的人文關懷以及無所不在的情感慰藉。他將焦點放在了蘇俄系統崩塌二十多年後的政治、意識形態以及人性之上,按圖索驥般去尋找歷史遺留在人們身上陰魂不散的創傷。即使是畫面里的空景,也帶著人和人民千絲萬縷的蹤跡,戰爭和集權,就像是一道永不癒合的傷口,結成痂,突兀地僵持在過去和現在。


在《看不見的線》(la linea inesistente,2009)系列裡,他沿著冷戰時期東西兩大陣營的分界線走訪,對比拍攝下兩邊的場景與人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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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們想在地圖上畫一個分界線,那麼也許一隻筆就夠了。國家、地區、人民和森林就此被切開,這樣隨意的畫一根線,並沒有任何後果… 如果你想在地圖上擦去一條分界線,只需要一個簡單的橡皮,我們期待那些國家、地區、人們和森林立即回歸一體,從容地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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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十年來,那條曾經分割政治陣營的切口,變成了各自的前線,包含著沒有消失的意識形態、經濟利益和地緣政治。就像是柏林牆倒下了,兩邊人們依然說著同樣的語言,似乎一切都被過去了,甚至刻意被遺忘了,可是,在那裡,在人們臉上藏匿的蛛絲馬跡中,在森林的小徑的顏色中,依然地諱莫如深地反射著這段不可磨滅的記憶。那條「鐵幕」所切割出來的隔閡與對峙依然在那裡,就一道看不見的線,依然不動聲色橫亘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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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到2011年,他用了5年時間拍攝了關於高加索地區的項目《紅薊》(Red Thistle)。這是俄羅斯帝國的邊緣,終日躁動不安。在這裡,歐洲過渡到了亞洲,白樺林被紅薊樹所取代,時不時的衝突演化成殺戮甚至是種族滅絕。在這個人跡罕至的黑海與裏海之間的荒涼土地上,他拍攝下的每一張照片的背後都包含了一個複雜的故事。他扮演了一個事件見證者,以及記憶守護者的角色,把那些男人女人的故事編織入錯綜糾纏的車臣歷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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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那裡生活,和人們交談,嘗試去理解他們的語言和行為。他在膠片之上,構築了一個私密的世界,用自然光來定義顏色和季節流轉,故事的主角與傷痕纍纍的荒蕪場景不斷替換,製造出一種人物與環境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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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組照片里,他更傾向作為一個藝術家而非攝影記者的表達方式:在目睹事件發生的同時,他也挖掘自己內心深處的情感共鳴;他把政治和社會因素變成為了場景,喚醒了人們對於苦難的敏感,在畫面里製造出一種力量巨大的詩意效果。這種被戲劇化的戰爭傷痛可以發生在任何地方,而不僅僅只是他所拍攝的地理上的某個點--在這裡,個體的私人的悲劇和集體創傷連結在了一起,Monteleone用超現實的畫面堆積這種個體故事裡的迷惑--正如每個故事那樣,高加索地區充滿了困惑,並且沒有合理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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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之後的兩年(2012-2013),他再次來到車臣地區,拍攝了一組名為《致謝》的項目。相當有意思的是,他直接用了俄語Spasibo來命名。這次他全部使用數碼相機來拍攝,在方式上,更接近一個攝影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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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臣贏了,俄羅斯贏了」,也許失敗者是那些選擇被流放並且以此為榮譽的車臣人。那些人選擇留下來的人,在幾十年的艱辛之後回歸到了「正常的」生活,為了滿足他們最基本的生存需求,為了夾縫中生存的「安居樂業」,他們不得不為此做出巨大的妥協,以及,學會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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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rmolov曾經在寫給尼古拉斯沙皇一世的信里說:「車臣人民是一個好鬥的民族,難以征服,卻容易收買」。


Monteleone在這個項目拍攝的過程中,逐漸意識到這是一個關於「妥協」的故事,留下來的車臣人在厭倦了暴力血腥之後為了更好的生活,不得不被迫向強權做出讓步。在這樣貌似和平的表象中,權力控制著一切。物理上的暴力衝突減少了,可是心理上的暴力卻在生長,開始變成一種在年輕身上的洗腦形式。為了生存的安全感,也許做的妥協是出賣靈魂,說出言不由衷的話:「感謝拉贊姆(車臣共和國總統,普京的瘋狂崇拜者),感謝俄羅斯…為了一切,spasib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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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teleone拋除了所有的色彩,在黑與白強烈的衝突感中,醞釀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氣氛,那些充滿疏離感的眼神,簡直是喬治·奧威爾《1984》的最佳配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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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保持謹慎觀察,盡量避免帶有任何道德審判的同時,又對拍攝對象展示了足夠的尊重和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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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大多數「西方人」來說,避開那些對於蘇俄的刻板印象和固定視角是件困難的事情:比如,丘吉爾定義俄羅斯是一個「一個包裹在迷霧中的謎團里的謎語」;又有人形容俄羅斯人單純的只是「悲傷的那不勒斯人」;而俄羅斯自己的俗語說,俄羅斯人同時有著歐洲人的身體特徵以及亞洲人的心智——總之,俄羅斯人的性格對所有外人來說,依然是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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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Monteleone的畫面里,你可以感受出他在竭力規避那些預設立場時的小心翼翼。他就像個幽靈那樣遊盪在餘音不散的衝突所遺留下的廢墟上,傾聽那些回聲在土地上劇烈地撞擊。他以個體視角所感受的紛繁雜蕪的情緒,指引自己的攝影,並用文字記錄下拍攝動機和歷史框架,然後把觀點和思考引向畫面之外的留白,不去干涉觀看者思考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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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運用鏡頭語言,與被拍攝土地的人民的交相呼應--時而粗獷堅毅,時而又細膩敏感,就像高加索斯拉夫人那樣,既魯莽彪悍又會被多愁善感所侵蝕。就像普希金說的那樣,前者是土地的氣質,後者是人民的秉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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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Monteleone在拍攝的時候也會無意識地流露出這種壓抑卻深沉的抒情性,很難猜想到他是一個來自外向奔放所著稱的義大利拉丁民族。去呈現一個時代背景的瘀傷或者挖掘一個民族的深層屬性,他把觸角伸向了很多常人並不會注意到的細枝末節,用他私人化的獨特視角去觸碰一片土地的心跳與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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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他拍攝了《在俄羅斯的遠東》這個項目,他更為大膽地拋棄了所有的場景,僅僅拍攝人物肖像:佔滿了構圖的人物,眼神直指畫面之外,迫使觀眾隔著時空與他們對視。受到了Richard Avedon那組在攝影史上產生了遠大影響的《在美國西部》的靈感啟發,Monteleone把目光瞄準了遠離莫斯科的遠東地區,向東走,向更為複雜的亞洲前進,一直走到中國,朝著邊境上新的「帝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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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烏拉爾地區乘坐穿越西伯利亞的列車,直到太平洋沿岸,在特定的地點駐留拍攝一系列單純的肖像--那些無論是工業大城市或者遠離塵囂的小村莊,嘗試捕獲不同的社會背景、民族聚居區以及不同的宗教所呈現出來的風貌。在那些遠離了核心政治的地方,國家主義的權力控制變得越來越鞭長莫及,而經濟這隻看不見的手卻穿越多個時區,強有力地不同的打出不同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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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抓取了不同身份、年齡、職業、文化、種族,隨著地理位置漸變的樣本--無論他們是真實的或者政治宣傳想像虛構的,用影像人類學(Visual Anthropology)的方法留下檔案,而他所尋找的那些答案,似乎在一幀幀肖像的眼角眉梢中,一目了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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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他來到了中俄邊界的黑河,拍攝了一組《等待俄羅斯人》的系列,聚焦中俄邊貿市場。2016年他繼續深化了這個題材,並且在中國和俄羅斯國界地區旅行,調查兩國之間的歷史、宗教、社會和經濟的關係,拍攝個人獨立項目《人民的友誼》。


這些被他稱之為「離莫斯科6000公里,離北京2000km」的邊陲小地,有著截然不同的文化雜糅。儘管這裡離兩國政治核心區域如此之遙遠,但是他們的生存卻和各自政府在千里之外的決策息息相關,這些讓Monteleone對那裡人們的生活產生了巨大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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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俄在歷史上時不時關係緊張,包括一些列嚴肅的邊境衝突,歷史上通常是俄羅斯比較強勢,然而在當下經濟利益卻扮演了關鍵角色。他從這些地區人們的日常生活為切入口,進行拍攝,講述那些千絲萬縷、語焉不詳的共生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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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個體層面上進行偵測,並挖掘那些動態的平衡。在畫面裡面,國家文化宗教的對立似乎只是一些對權力政策遙遠的回聲,而具體生活在那裡的人們,只是如此自然地接納了這一切,各自面對著他們小人物式的營生與個體的愛恨離愁。


原文/圖片:Davide Monteleone個人官網


翻譯整理:Vanessa Zheng


修改編輯:吳韃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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