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英國：公投夜的自省

走進英國：公投夜的自省

朱潔BBC中文網專欄作家，現旅居英國。

——寫於英國歐盟去留公投後的不眠夜

「這似乎不是個乘風破浪的年代——能隨波逐流而不被吞沒已不容易。」

6.23英國公投日當晚，倫敦政經學院（LSE）旗下智庫European Institute組織了「公投之夜」校友聚會，從晚上9點至凌晨2點，集結多路學者、政客、媒體人參與圓桌討論，其中包括見證過1975年英國第一次舉國公投、決定是否離開歐洲經濟共同體的老前輩，暢談此次公投的起因、經過及影響。

於是下班後趕去參加母校的活動，順便實時關注公投動向。雖然不是選民，但公投對任何居於英國的人來說，都有多重的影響：貨幣匯率貶升、工作機會增減、資產價值起伏、所在行業震蕩......漂在海外的人像空中風箏、水中浮萍，同時享受並承擔著高於原住民的機會與風險。風聲緊了、水湍急了，都是需要警覺的前兆。

警覺歸警覺，走向學校的路上，我心裡還並未認真考慮過一旦脫歐之後的個人影響。仔細想想，在倫敦工作生活的日常接觸里，我竟然似乎從未遇見過一個真正支持脫歐的人。大家的共同認知，都是脫歐對個人以及國家發展弊大於利。未經歷過大型公投，且低估了自己圈子局限性的我，潛意識裡大概始終不信脫歐派有可能笑到最後。

與學校舉行的大多數公眾活動一樣，「公投之夜」在新主樓展開，我到時，已有許多正裝領帶的校友，三五成群地進行彬彬有禮的交談。侍應生手持托盤，盛著香檳和糕點，穿梭在人群之間。不久，主持人做了個非正式的關於投票意見的小調查，我目光所及範圍內，大家相視一笑，表示都是堅定的留歐派。

講座與辯論開始，各路專家各抒己見，講壇背景是BBC新聞直播。當選區投票結果慢慢開始宣布時，每有結果指向留歐，台下就是一片頗有英國中產階級特色的、有節制的叫好與掌聲。當第一次有選區（Sunderland）宣布脫歐結果時，場下又傳來一片壓得低低的驚呼。英鎊立即開始下跌，台上還有嘉賓半開玩笑地說：我覺得可以買了——僅僅一條壞消息，就能下跌那麼多，也許跌過了頭，是買進的好機會哦。

「公投之夜」活動現場

台上的主持人簡略地將此次公投兩派之爭，總結成「階層、輩分、及地區之間的分裂（divided by class, generation and geography）」。我於邏輯上很是理解，只是環顧四周參與討論的人們，似乎並不大能找到那些大屏幕上蹭蹭上漲的脫歐派的典型人群。大概在場人看來，他們依舊是一個遙遠而無從溝通的群體。

回到家是夜裡三點，夏季的倫敦已晨光熹微，公投結果要再過兩小時才能檢點完畢。本想這種公投或許是一生一見的大事，該熬夜看完，但想起若現實吻合預期——結果留歐——公司里想必有不少暫停觀望的交易要同時重新啟動，或許將是極其忙碌的一天，還是快快地挪上了床，很快就進入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電話鈴響，睜眼一看號碼是放假中的老闆，心裡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一下清醒過來。老闆簡單地說了句「脫歐了」，然後開始快速交待工作，並吩咐如何應對可能出現的突發情況。我揉著眼睛打開電腦，瞥一眼時間才六點出頭，心裡覺得之前的喧囂都像一場夢一樣。

上班後的氣氛不需多言。工作間隙，各級經理來安撫人心，表示公司面對大風大浪有長足的經驗，並嘉獎了在電腦屏前通宵的操盤手，亞洲區域提供的「日不落」支持，以及技術部門提前完善的系統負荷。

下午時，業內競爭對手們或將縮減倫敦總部的新聞接踵而至，年輕同事間聊一聊，心情各自低落，似乎都並未想到這一天會真的到來。

身為一個在倫敦讀書工作的普通年輕人，日常接觸的多是年輕城市小白領，每天工作忙得飛起時，會自我安慰——也許大公司能讓人看看這個世界。現在看來，世界之大，人人都在管中窺豹。全球化的今天，一處投石、四方波動。這似乎不是個乘風破浪的年代——能隨波逐流而不被吞沒已不容易。既然許多時候無從左右歷史的走向，大概只有讓自己變得更mobile，更resilient，更open-minded，才能夠應對將來的一切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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