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中央工作組為何進藏

宋小海 口述 楊天宇 整理

1988年10月底，中央派了一個西藏考察工作組進藏。組長由時任中共中央書記處書記、統戰部部長閻明復擔任，副組長是時任中共貴州省委書記胡錦濤和中組部副部長劉澤彭。

我當時是劉澤彭的秘書。原定我不去西藏，出發頭一天下午，我才突然接到通知，趕緊回去收拾行李，明天隨劉澤彭進藏。

我作為工作組最年輕的成員之一，今年也61歲了，覺得有責任將自己親歷親聞的事情記錄下來。時隔26年多，僅講述所能記住的幾件事情。

主力部隊紛紛病倒

當時西藏的社會，矛盾比較突出。1980年5月，胡耀邦去西藏考察，有一個影響廣泛的講話，提出「免稅、放開、走人」。所謂「走人」，就是把在西藏的漢族幹部大量撤回內地，使藏族幹部在脫產幹部中的比例達到三分之二以上。之後，大量內地幹部都離開西藏，回到內地。

1988年6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喬石赴藏視察指導，進行了一些糾偏。這次中央派閻明復帶隊到西藏去，一是考察，一是作一次講話。

工作組除了三位正副組長外，還有一個重量級成員——內蒙古自治區黨委副書記田聰明。往下是局級幹部。

此外，還有閻明復的秘書、原統戰部辦公廳主任老王，胡錦濤的秘書陳世炬（現為中央辦公廳副主任）。

為什麼去了這麼多人呢？因為除了考察西藏情況，還有一個重要任務，就是考察擬議中的西藏新班子。當時已經基本決定讓胡錦濤做西藏的書記了，同時也不排除讓田聰明去西藏。中組部青干局副局長賀興洲之外的幾位局長，都是省級後備幹部，也是要看看這些人誰合適，將來就調到西藏去。

這些人中，只有叢正龍一個人是51歲，其他一律都是四十幾歲，胡錦濤46歲，田聰明45歲，都非常年輕。

我們是10月30日到的拉薩。冬季是西藏空氣含氧量最低的時候，所以，一到就發生了很大的狀況。

第二天早上一起來，劉澤彭身體就不行了，高原反應，肺水腫，發高燒。後來，賀興洲也倒下了。

當天晚上，閻明復又病倒了。我們住在西藏區黨委招待所的一個小樓里，裡面有成套醫療設備。他病後，就把搶救設備都拉他屋裡來了。

這下，主力部隊全垮了。這還沒開會呢，甚至還沒跟西藏區常委碰頭呢，三員大將就倒了。

沒得說，從第二天起，就由胡錦濤全面主持工作了。中組部沒倒下的數我這個副處級幹部官兒最大，我立即介入工作了。

閻明復帶病講話

工作組在西藏大致經歷了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閻明復在時，大概一星期。

原定的是，閻明復要在大會上作一次講話。面很大，縣委書記以上都參加，有幾百人。

閻明復堅持講了話。那時候他發著高燒，但不能不講話，因為他是書記處書記，是中央領導，沒人能代替他講這個話。待他病情稍穩，大會如期召開。

閻明復主要是從中央的治藏方針和統戰的高度來講的。但具體內容我不記得了，因為我們當時非常緊張，要隨時防止他講話時出事。

會是在一個體育館裡開的，平的，沒有主席台。搭了一個檯子，後面擺了一個屏風，屏風後面就是搶救設備。當地人很有辦法，把兩根管子一端接在兩個大氧氣筒上，一端綁在麥克風上，往外放氧氣，造成一個小環境。還不錯，他堅持下來了。

他講完話，第二天就走了。中央派了專機，把他和劉澤彭給接回北京了。

劉澤彭走的前一天，從醫院回了招待所一趟，找胡錦濤談了一次話，我擔任記錄。他對胡錦濤說：中央基本上決定了，調你到西藏當書記，你看有什麼困難，有什麼要求？

胡錦濤的回答，多年以後我還記得清清楚楚。他說，他就是黨的棋盤上的一顆棋子，擺到哪去哪。就這麼一句話，別的再沒了。談話就這樣結束了。

「聲討會」

閻明復走後，工作組就以胡錦濤為首了。這是第二階段。這個階段大概有十來天。主要是走訪西藏各界，找當地主要負責人開會和單獨談話，聽取意見。

說到西藏的形勢，在這之前已經出了很多狀況了。我們看了一些錄像。騷亂是從1987年開始的，越來越大，直到1988年3月。

1987年3月5日，在拉薩大昭寺舉行了大法會，由自治區黨委書記伍精華主持。這個大法會已經中斷近30年了。西藏軍區司令員姜洪泉告訴我們，他就防著出事，調了一個團在那周圍維持秩序。

突然，底下亂起來了。宮殿又重又厚的大門被大斧子劈開了，自治區黨委副書記熱地等人退到了二層的一個房間里，武警戰士拿肩膀扛著門，他們順著尼龍繩往下滑。宮殿的二層非常高，有人一鬆手跳下去，把腿摔斷了，熱地一直緊攥著繩子，手上磨出了兩道溝。我們去的時候已經過了半年多了，熱地給我們看他的手，兩道很深的疤痕。

我們在的時候，保衛非常嚴。我們住的自治區招待所的二層小樓，24小時解放軍巡邏。閻明復走了以後改為晚上巡邏，胡錦濤走了後巡邏就撤了。我們出去，任何時候都有警衛人員跟隨。

胡錦濤主持了一次會，自治區的主要領導都參加了，我記得有二三十人。會議開了一整天，從早上10點鐘，開到晚上九十點鐘，除胡錦濤外，參加這個會的工作組成員就是田聰明和我，我負責錄音和記錄。

胡錦濤的主持風格低調嚴謹，多一句話都沒有。他先是交代了會議的主題和參加範圍，然後請大家暢所欲言，提看法、提想法。「請大家放心。大家所談的所有事情，我們向中央報

告，所有的錄音交給書記處。」大家發言時，他從不打斷，也不提問、插話。田聰明也不說話。我就更不用說了，就管錄音設備，一盤一盤地換錄音帶，做記錄。

那會開得就跟聲討會一樣，都激動極了，一邊倒地批評原主管領導。散會前，胡錦濤強調了紀律，會議內容保密，不能外傳。

幾天後，胡錦濤帶著張聲作、陳世炬等離藏回京。我送他們去的機場。他們走後，中央工作組的任務就算結束了。

廣泛了解西藏情況

胡錦濤走了以後，工作組轉成了考察組，考察自治區黨委班子，由田聰明任組長。這是第三階段，有十來天。主要工作是跟自治區和各個廳局、地委的幹部談話，都是常規性的。除拉薩外，還跑了周圍一些地區。

我們在的時候，西藏正好開團代會，共青團中央書記處書記劉奇葆、組織部長姜大明出席。他們來看胡錦濤，看完後就到我那屋去侃大山。

田聰明跟我們商量，說我老覺著我們來一次不容易，除了本職的考察工作外，應該把我們對於西藏問題的看法和建議寫出來。大家都很支持。

回京前，我們在成都休整了一周。別人都去參觀遊覽，田聰明則奮筆疾書寫材料。不過，要不要把這個材料端出來，他一直猶豫不決。

向中央領導彙報

回京以後，考察組要向中央領導彙報工作（之前工作組已向中央書記處做過彙報）。田聰明找我和賀興洲商量。他說，你們說，咱們寫的那個建議，考慮的這些事情，是不是也該說說？我們就說，應該說！咱們既然去了，對這些問題有看法，就應該給領導說一下，聽不聽是他們的事，說不說是咱們的事。

聽說胡錦濤調任西藏之事已經落實，田聰明決定敞開說。

聽彙報的是中央政治局委員、中組部部長宋平，中組部和統戰部的領導都參加了彙報會。彙報完後，田聰明請求發言。他說，我們在西藏待了這麼多天，對西藏問題有一些粗淺的看法，能不能談一談？宋平等當即表示歡迎，說你談談吧！田聰明成竹在胸，侃侃而談。我記得，那天的會一直開到晚上8點多鐘才結束。

第二天早上，剛一上班，中組部副部長孟連崑就找我說：「馬上通知田聰明到部里談話！」我問怎麼了，他說：「調他去當西藏自治區副書記，協助胡錦濤同志工作。」

原來，聽了田聰明的長篇彙報，領導們都認為他很有想法，當晚，就定了調他去西藏！

我知道田聰明已經買好了當天下午的飛機票，就趕緊給他所住的中組部招待所房間打電話，沒人接，我就跑到招待所去找。工作人員說，田書記去王府井買東西去了。我請他們見到田聰明馬上轉告，把票退了，今天下午2點鐘必須去中組部。

2點鐘，我在中組部門口接田聰明。他一見我就問，怎麼回事？我說，恭喜你，你被任命為西藏自治區副書記了！

這次考察的最直接成果，就是胡錦濤和田聰明雙雙調到西藏，任自治區黨委正副書記。

胡錦濤1992年調回北京。當年的十四大之後，49歲的他擔任了政治局常委（此前他是中央委員）。

1990年11月，田聰明調回北京，當了廣電部副部長。退休前，他是新華社社長，中央委員。

1988年從西藏回京後，我們考察組全體成員（不含前兩拔回京的幾位領導）在賀興洲家聚了一次。此後，很多人再也沒聯繫過。（原刊《中國剪報》2015.6.23）《報刊薈萃》摘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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