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戲與話劇：毛坦廠中學與人大附中的高考前戲
在我小的時候，家附近的村子裡年年會邀請戲班子唱越劇，其實也就是魯迅筆下的社戲。那時候，家長經常帶我到村廟前的臨時戲台前，不為看戲，實際上我也看不懂戲，只是買一串臭油豆腐。我記得我看的第一場話劇是蕭紅的《生死場》，估計那時候上小學高年級，我同樣也沒看懂。和我一樣感覺的觀眾恐怕有不少，很多時候，人們看戲不是為了看懂，而是為了熱鬧，為了滿足內心的某種基本需要。
又是一年高考時。每年這個時候，總有一些例行性新聞被媒體再度挖出來。今年這類新聞更多地與兩所中學有關。一所是被譽為「高考工廠」代表的安徽省六安市毛坦廠中學，前些年，這所中學已經大紅大紫了，今年則新增了類似「高考前最後一課」的網路直播；另一所是位於北京中關村腹地的中國人民大學附屬中學，這所學校今年新招教師的「高規格」與學生研究性學習課程的「折騰」，讓這所「牛校」頭上的光環更閃耀了。
在一些描述毛坦廠中學的報道中，我們大致可以勾勒出這所學校這樣的特徵：龐大，有序，甚至是軍事化，或許還能從中嗅出點荒誕的味道，比如考前學生燒香和「拜神樹」的場景。有人用報道富士康工廠的方法「解剖」這所中學，或許從某些細節層面上看，這兩個機構的確存在類似性。在中國的中學中，這所古鎮上的學校是規模上的佼佼者，而龐大規模所引發的集聚效應把上述特徵扭曲和放大。
而人大附中是一所相反的「牛校」，從佔地規模和招生人數來看，不算其遍布北京的眾多分校，它的校本部在寸土寸金的中關村並不太起眼，更何況周邊幾公里內就有幾所中國頂級高校。但是，據說那幾所高校都是人大附中的「後花園」，而其隔壁的人民大學更是被戲稱為「人大附中附屬大學」。關於人大附中有太多積極正面的故事，它已是許多人眼中的中國中等教育未來的發展模板。
種種標籤化之下，毛坦廠中學和人大附中儼然分別是魔鬼和天使。然而，這種整體的印象勾勒恰恰缺乏的是個體敘述。人們更應該關心的是：一位出生於安徽小鎮的孩子，為什麼要輾轉上百公里到另一個小鎮上求學；而一位出生於北京市普通家庭的孩子，為了獲得人大附中的錄取資格，又需要具備哪些除學習能力以外的條件？除此之外，有一個相同點是：這兩所學校均推動了周邊房屋租金的上漲。
儘管「高考工廠」明顯帶有貶義色彩，但是在當地，進入這樣的「工廠」上學已是孩子及其家庭最大的期望。上了毛坦廠中學這樣的學校，並不能保證出人頭地，但是卻會有一個可以期許的前程。人們已經不再相信高考改變命運，但是依然確定高考失利是命運挫折。據說，毛坦廠中學近年來少有考上北大、清華的學生，這似乎論證了即使「高考工廠」也跟不上潮流了——然而，這裡的孩子需要精英式教育嗎？他們最樸素的期望，難道不就是考上一所還算可以的大學，實現從鄉鎮向城市的流動？
這樣簡單的目標，是解剖這所學校的看客時常忽略的，更是人大附中的同齡孩子們難以理解的。一位孩子進入人大附中學習，幾乎已經鎖定了精英階層的目標。研究型課程和來自海內外名校的高學歷師資，也讓學生、師生彼此之間的對話層次更高。別忘了，這些孩子的家長多半是人中龍鳳，不說別的，僅在北京，一位出生於延慶山區的孩子和一位成長在人大附中周邊幾個高校大院里的孩子，他們進入人大附中上學的可能性會是一樣的嗎？
我們常常對教育報以良好的期望，希望通過傳授知識可以讓下一代改變什麼。今年的高考已是1977年恢復高考以來第40次全國統一考試，在過去40年中，高考和依託與高考制度的教育給許多人帶來了巨大的改變。至今為止，位於安徽山區的毛坦廠中學和位於北京中關村的人大附中，仍然給許多孩子和他們的家庭帶去改變。它們最大的區別只是觀賞模式的區別，好像一場是村裡熱鬧的社戲，一場是城裡高雅的話劇——看社戲不要門票，買一串臭油豆腐是孩子最大的念想；要看一場熱門話劇，最好趁早訂票。
人們更應該關注社戲與話劇之間的「中間地帶」，從年年高考的戲劇模式中找到點尋常生活的東西。除此之外，圍繞「高考工廠」和「牛校」的嘲諷和膜拜都是輕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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