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慶全：蕭紅不是澆胸中塊壘的一杯酒

（圖片來自網路）

從漢代至宋代迄於明代，對儒家學說的研習，經歷了由傳注訓詁(章句註疏)到「自我作論」(闡明經旨)，再到「代聖賢立言」的過程。

對於文人而言，「代聖賢立言」，除了釋儒家經典外，莫過於為一朝撰史、為某人立傳。而以「代聖賢立言」的方式撰史、立傳，則往往視聖人不見，或「私擬聖賢」，只剩下「六經注我」了。

中國文學中這種悠久的「代聖賢立言」的傳統，至今也沒有絕跡，在為人立傳的傳記作品中，痕迹尤為清晰。蓋一作者選擇為某人立傳，大抵有這樣幾種原因，一是與傳主有交往甚至關係密切；二是為傳主經歷而「戚戚然」，借他人酒杯澆胸中塊壘；三是對傳主所處時代有研究，傳主就成為作者總結這個時代的一個文化符號。

這種「代聖賢立言」的傳記，多為史家所詬病，而對於一般讀者來說，卻讀之有「欣欣然」感。比如，林賢治的《漂泊者蕭紅》。

在現代中國作家中，蕭紅被譽為「魯迅最好的學生」，她用率真之筆跋涉在時局多變的「生死場」上，其作品《生死場》、《呼蘭河傳》等，在中國文學史上獨樹一幟；而她真實人生中穿梭於三個男人之間複雜的感情經歷，更演繹出一幕令人慨嘆的悲劇。

與蕭紅有過很深交往的聶紺弩，曾有「誰能繪得蕭紅影？」的感嘆。蓋因蕭紅有卓爾不群的作品和哀婉凄艷的情感歷程兩條線互相交疊，準確地把握難度比較大。對於魯迅和胡風等有著深入研究的林賢治，把目光轉向蕭紅，水到渠成，應當說，是一個為蕭紅立傳的最合適的作者。人們有理由期待他像寫魯迅和胡風一樣，用冷峻而平和的筆鋒，還原一個真實的蕭紅。

不料，林賢治卻一改往日的風格，《漂泊者蕭紅》失去了史家的冷靜，凸顯了「代聖賢立言」的恣意。林賢治對此闡釋說：「人生之外是文學。其實，對作家來說，文學是人生重要的組成部分。對自由的追求，在蕭紅那裡是一以貫之的。她一生的創作，始終頑強地表現了她的思想和個性，她的平民主義、人道主義和女性主義的立場。我想通過蕭紅，揭示『自由』的悲劇困境，彰顯一種自由意識，無論在文學還是在更廣闊的人生之中。」

「通過……，揭示……，彰顯……」，這樣的令人記憶猶新的話語體系，蕭紅是什麼？只能是林賢治心中「戚戚然」的渭嘆，以及澆胸中塊壘的一杯酒了。因而，書中「代聖賢立言」痕迹昭然。蕭紅有言，我為之言，且是微言大義之言；蕭紅無言，我也強言，且是宏大敘事之言。

比如，蕭紅一生短暫，沒有加入任何黨派，只是一個寫作者而已。而在林賢治看來，這是蕭紅清醒之處，是「對於文學的階級性，並不認同」。可是，以蕭紅的經歷和年齡來說，是否會體味到這個境界？實在令人懷疑。

再比如，對蕭紅作品的評價，林賢治敘事與感嘆並重，甚至有時候力主以感嘆主宰讀者傾向。在林賢治看來，蕭紅在寫底層生活時，是把自己燒在裡面。她艱難而高傲地守護著只屬於自己的記憶，一種寫作的痴迷消化著她的艱辛，養育了她的傲氣。我們不知道，同時代的張愛玲、丁玲，為什麼就不是在守住自己的記憶在寫作。

很顯然，林賢治由於感情太過投入，在一定意義上，蕭紅只是作者的抒情對象而已，因而無法冷靜地對待蕭紅及她所經歷的那段歷史。

不過，拋開史家嚴格意義的評判，對於一般讀者來說，林賢治「代聖賢立言」也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他的語言所「敷布出一種近於詩性的風格」，不但好讀，而且會給人留下「最大的想像空間」。

八十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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