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養老金融產品的發展與思考
編者語：
英國是年金保險最為發達的國家，2015年發生了養老金領取方式的重大制度變革，英國將取消強制性養老年金，改由人們自行處置自己的養老金，成為英國近90年來最大的養老金革命。本文通過分析英國養老儲蓄計劃及養老金領取方式，為我國保險業和相關行業的養老金融產品的發展提供啟示。研究發現英國越貧困的家庭越依靠國家養老金支持退休後的生活，越富裕的家庭越依靠企業養老金和投資收入（資產性收入）。敬請閱讀。
文/王向楠（中國社會科學院金融研究所博士、助理研究員），郭金龍（中國社會科學院金融研究所保險與社會保障研究室主任、博士生導師）
英國養老金融產品的發展與思考
英國的養老儲蓄計劃
目前，英國的養老儲蓄計劃主要可以分為以下五種。
一、國家養老金計劃。二戰以後，英國的國家養老金計劃基本完善，屬於D模式（Defined Benefit，給付固定型）。近年主要有兩個較大的變化：一是將參與人領取退休金的年齡提至65歲；二是政府宣布自2016年4月起，國家養老金支付額將統一，為每周144英鎊。
二、企業養老金計劃。和很多國家一樣，英國的企業養老計劃包括DB模式和DC模式 （Defined Contribution，繳費固定型）兩種。DB模式也稱「最終工資養老金」模式，其退休後的領取額主要根據退休前的工資水平、參與年限、賬戶的福利應計比率計算。2000年以後，由於僱主提供的DB模式的養老金要滿足很高的資本和基金要求，英國很多DB模式的養老金計劃終止，以減少財務負擔。DC模式也稱為「貨幣購買養老金」模式，僱主和僱員分別存入一定金額，所提供的退休收入基於賬戶的存入額和投資增長率來確定。退休時（不能早於55歲），DC模式養老金可以用於購買年金保險，以規劃退休後的養老。目前，英國的僱主一般鼓勵僱員參加DC模式，加之DC模式有更好的可攜帶性，有利於勞動力流動，因而DC模式養老金的佔比越來越大。英國對企業養老計劃有很好的稅收優惠，徵稅採用EET模式。退休時，養老金賬戶的25%可以一次性免稅領取，其餘部分可用於購買年金保險，領取時再繳納收入稅。2012年10月之後，英國規定僱主必須為僱員提供企業養老金。
三、存托養老金計劃。在英國自願性、私人管理型的體制下，養老金賬戶的管理成本較高，低收入階層即使加入養老金計劃也往往無利可圖。為此，英國在2001年4月引入了存托養老金計劃，以擴大養老金計劃的覆蓋面和降低計劃的收費。在存托養老金計劃中，僱員定期將一部分收入存入專門的個人賬戶，由計劃提供商負責運營管理，當僱員達到退休年齡後用所積累的基金購買年金保險。存托養老金的主要監管規定包括：無最初的設立收費；基金的年度管理費不能超過基金價值的1%；產品結構不能帶有分紅，以避免產品過分複雜和不透明；當銷售顧問銷售各類養老金產品時，不管消費者是否詢問，必須向消費者明示存托養老金的存在。
四、私人養老金計劃。私人養老金中，僱員可以選擇建立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養老金賬戶，並且非受僱人群也可以參加。私人養老金可以由個人選擇繳費金額，而退休後的給付不確定，因而為DC模式。基金的投資運營交給養老金計劃的管理者，如保險公司、銀行、共同基金等。參與者可以選擇在55歲之後領取養老年金。英國政府主要通過稅收來推動私人養老金的發展。私人養老金主要歸金融監管部門監管。目前英國的私人養老金計劃有從期繳型向躉繳型轉變的趨勢，目的是為了降低成本。私人養老金產品的特點有：一是收費高；二是附加條款多，例如，參與者可以將藝術品、收藏類汽車等作為養老基金的投資內容；三是向自主投資傾斜。從2013年1月起，由英國財務會計師工會（Institute of Financial Accountants，IFA）向參與者提供私人養老金諮詢服務，為了保障公正，產品供應商禁止向IFA支付傭金。參與者對於諮詢服務需要支付費用，IFA可以直接向參與者收費，或經參與者同意從產品中扣除費用。2015年英國有2080萬個私人養老金賬戶，占勞動者人數的33%，賬戶平均餘額為4.3萬英鎊，當年新生效的賬戶約400萬個。
五、個人儲蓄賬戶。個人儲蓄賬戶是英國政府在1999年4月引入的，它不是一種實際的金融產品，而是通過稅收手段鼓勵英國國民進行養老儲蓄的一項儲蓄投資計劃。參與者在個人儲蓄賬戶進行儲蓄，在每一財年都有一定的免除收入稅和資本利得稅的額度；從個人儲蓄賬戶中取回資金沒有時間和金額限制，且是免稅的，由於免稅也就無需向英國財政部報告。自2014年3月27日起，個人儲蓄賬戶的年度總額為15000英鎊。個人儲蓄賬戶主要包括兩種：現金型和投資型，人們可選擇參與一種或同時參與兩種。現金型個人儲蓄賬戶與銀行、住房協會等提供的儲蓄賬戶比較相近，而主要區別在於，來自現金型個人儲蓄賬戶的利息不需要繳稅，因而更有吸引力。不過，每個人參與現金型個人儲蓄賬戶有額度上限，2014/2015財年，該上限為5940英鎊。現金型個人儲蓄賬戶的參與者需要滿16周歲。投資型個人儲蓄賬戶，又稱股票型或股權型個人儲蓄賬戶，其賬戶資金主要進行股票、長期債券、信託等長期投資。投資型個人儲蓄賬戶的參與者需要滿18周歲。
從表2可知，英國越貧困的家庭越依靠國家養老金支持退休後的生活，越富裕的家庭越依靠企業養老金和投資收入（資產性收入）。相比而言，目前我國退休家庭收入中企業養老金的貢獻率很低，我國家庭金融資產中的企業和商業養老金財富的比重很低。
英國的養老金領取方式
一、年金保險
英國是年金保險市場最發達的國家，這源於1921年開始實施的養老金賬戶的「強制年金化」，即養老儲蓄計劃在參與者退休時向商業保險公司購買年金保險來實現養老金的發放。這樣做是為了避免人們自由處置養老金時會提前花掉養老金，或者將多年積累的養老金投到不適宜的資產類別中。英國年金保險產品主要有以下幾種。1．定額/水平年金保險，每期領取固定金額的年金，而領取的期數不確定。2．定期年金保險，年金的領取期是一定的，通常最少是3年。3．加強型年金保險，給預期壽命低於平均人口水平（依據健康因子、生活狀態因子計算得到）的參與者更高水平的每期年金領取額。加強型年金保險在英國發展很快，在年金保險市場的份額從2003年的2%增加到2014年的30%左右。4．增長型年金保險，年金每期的領取額依照事先約定的增長率確定。5．通脹連接年金保險，年金的領取額基於合約規定的通貨膨脹水平確定。6．變額年金保險，在英國也稱基金連接年金，其資金進入一個投資基金，而每期的年金領取額依照投資基金的價值確定，通常有最低保障水平。此外，年金保險還有單人年金、夫妻年金、指定受益人年金等形式。
由於長期固定年金支付的承諾蘊含著巨大的財務風險，保險公司需要投入相當規模的資本金。經營年金保險的公司主要面臨如下風險。一是25%的一次性支付，這部分資金通常與固定利息資產匹配。二是終生固定年金收入的承諾，甚至包括抵消通貨膨脹的承諾、年金領取者去世後對健在配偶的承諾，所以需要一個針對長期負債的投資匹配。三是長壽風險，參與者的壽命越長，保險公司的風險越大。四是保險資金運用風險，如市場風險、信用風險、流動性風險。五是監管風險，如歐盟SolvencyⅡ增加了對年金產品的資本要求。從表3可知，英國年金保險產品的給付主要由投資級的（BBB級及以上）固定收益類投資來支持。
2015年第二季度英國養老儲蓄計劃用來購買年金保險的金額為9.9億英鎊，比2014年第二季度的18億英鎊減少了44%。2015年第二季度每個賬戶平均的年金保險購買金額為5.5萬英鎊，比2014年第二季度的3.8萬英鎊增長了42%。因此，年金保險的購買人數減少了，從2014年第二季度的4.6萬個減少到2015年第二季度的1.8萬個，降幅達到了61%。
二、收入取回計劃
年金保險的支付率低，致使英國人參與養老金計劃和購買年金的願望低落，於是另一種養老金領取方式——收入取回計劃（Income Drawdown，可簡稱Drawdown）於1995年出現了。「次貸」危機爆發後，英國資本市場收益率降低，收入取回計劃流行起來。收入取回計劃的參與者需要先參加政府認可的養老儲蓄計劃，開始取回收入時一般要年滿55歲，但沒有最高年齡的限制。收入取回計劃的參與者既保留將養老金賬戶的資金用以購買年金保險的選擇，也能提前取回一定數額作為養老收入，同時養老金賬戶的價值也會上升或下降。首次取回的一次性免稅金額不能超過計劃總值的25%，很多人為了更多地利用這項稅收優惠，推遲首次取回的時間。
收入取回計劃的優點主要有三個。一是收入選擇權，即參與者可以選擇何時從養老金賬戶中取回資金以及取回多少資金，二是投資選擇權，即參與者可以選擇投資的種類，如股票、股權、基金、不動產；三是稅收節約，即免繳收入稅和資本利得稅。不過，收入取回計劃比較複雜，適用於收入水平較高、有靈活方法安排退休生活的人。
收入取回計劃主要分為「上限」和「靈活」收入取回計劃。「上限」收入取回計劃是指從養老金賬戶中取回的或者購買短期年金的金額不能超過政府設定的上限。2014年的上限由政府部門精算利率的1.5倍計算得到。75歲以下者，政府每3年評估一次上限，75歲以上者，政府每年都評估上限。如果取回的金額超過了上限，取回者將為超過的部分按照45%－55%的稅率繳納懲罰性所得稅，收入取回計劃的管理機構也將為超過的部分繳納至少15%的稅。英國市場上的收入取回計劃大部分屬於上限收入取回計劃。「靈活」收入取回計劃是指如果參與者能夠證明其所擁有的其他的可持續收入之和大於12000英鎊/年（2014年3月27日之前為20000英鎊/年），那麼參與者可以取回養老金賬戶中的任何金額，取回的時間也可自行決定，不過，取回的金額將按照個人當期所得稅的邊際稅率納稅。某人採取「靈活」收入取回，將不會允許重新參加養老金儲蓄計劃，在採取「靈活」收入取回之前，也將停止作為DB型養老金計劃的活躍成員。
2015年4月後，英國放棄了「強制年金化」政策，並允許養老金計劃參與者在年滿55歲後通過收入取回計劃（稱為「Flexi－access drawdown」）取回全部的養老金，不過要繳納所得稅。2015年4月英國養老金改革後的3個月中，有25億英鎊從養老金賬戶中取回。2015年第二季度英國有18800多個新生效的收入取回計劃賬戶，幾乎是2015年第二季度的9500多個的兩倍。
三、年金保險與收入取回計劃的比較
整體而言，年金保險作為一種保險合同屬於一次性交易，即投保人使用養老金賬戶金額換取終生的收入保障，而保險人根據預測的壽命期和預測的投資回報，承諾為年金領取人終生給付。年金保險的基本理念是，短命人群補貼長壽人群。收入取回計劃的主要目的是促進養老基金高效運作，基金的一部分投資於防通脹資產，用於抵禦通脹；超過取回金額部分的投資回報，則可以放在基金里繼續運作，享受稅收優惠。
年金保險、上限收入取回計劃和靈活收入取回計劃之間的區別可以概括為七個方面。（一）能否提供最低保障水平的領取額：年金保險能，上限和靈活收入取回計劃都不能。（二）能否對抗長壽風險：年金保險能，上限和靈活收入取回計劃都不能。（三）能否在市場下行時提供安全網：年金保險能，上限和靈活收入取回計劃都不能。（四）能否在市場上行時提供增長機會：年金保險不能，上限和靈活收入取回計劃都能。（五）能否繼續稅收節約的新支付：年金保險和靈活收入取回計劃能，上限收入取回計劃不能。（六）能夠靈活領取以滿足參與者的需求變化：年金保險不能，上限收入取回計劃在一定程度上能，靈活收入取回計劃能（最高至扣除費用後的賬戶資金總額）。（七）參與者死亡後的賬戶能否繼承：年金保險不能，上限和靈活收入取回計劃都能（需要納稅）。
結語
英國年金保險的發展存在以下困難：一是年金保險產品的設計缺乏靈活性，長期如此，近些年更被詬病。二是年金保險多年來的領取率較低，這是由於保險公司的投資收益率較低。三是2015年4月前，養老金被「強制年金化」發放，個人對自己的養老金財富沒有話語權。近些年，英國保險公司面臨來自個人儲蓄賬戶、收入取回計劃的挑戰，也要同財富管理公司爭奪客戶。2014年3月，英國財政大臣奧斯本就2014年英國財政預算髮表演說，英國將取消強制性購買養老年金，改由人們自行處置自己的養老金，成為英國近90年來最大的養老金革命。保險公司股價因此大跌。英國養老保險公司需要重新部署經營戰略，甚至開創新的商業模式。
對策建議：在保險行業層面，一、在發展個人養老保險時要增強產品靈活性，提供更豐富的保單選擇權以提高產品吸引力；二、提高保險資金的投資能力，包括提高收益水平以提高年金領取率，並注意投資組合與年金負債在期間、風險上的匹配；三、創新中注重保護參與者合法權益，這是由於養老金產品的存續期長且參與者難以更換保險公司 （用腳投票的成本很高）。在宏觀層面，一、為了應對老齡化的嚴峻形式，應當給予包括個人商業養老保險在內的養老金融產品更多的稅收優惠，做強養老保障的第二支柱和第三支柱；二、條件成熟時，考慮基本養老保險賬戶和企業年金（以及職業年金）賬戶的「年金化」發放。（完）
文章來源：《中國保險》2016年第2期（本文僅代表作者觀點）
本篇編輯：李傑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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