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在遠方——今天我們想談談烈士女友的話題

文 / 彼岸世界

2016年春節，29歲的申亮亮帶女友回溫縣老家，為母親送上了意外驚喜，讓老人樂得合不攏嘴。同齡人多已談婚論嫁，此前卻多方介紹未果，亮亮的婚事成為母親一直焦慮糾結的心病。

終於在出征前夕，了卻了母親的心愿。

然，生如夏花絢爛，逝如秋葉靜美，深秋寒意在仲夏五月降下。在遠得要命的西非馬里，本應擁有一份橫越天際的戀情，只是，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中人。

翻開中國人民解放軍的戰史，人民軍隊的傷亡人員中，連級以下官兵比例達到90%以上。特別是在解放戰爭的後期和朝鮮戰爭中，這個比例達到了95%左右。

他們，絕大多數都是未婚的年輕人，但其中相當的一部分，締結了婚約，或者按現在的說法，叫有女朋友。

——我們並不想煽情，我們只想講講身後的良心無悔。今天，我們想談談「女朋友」這個話題。

正在熱播的《三八線》，主人公長順奔赴朝鮮戰場前，躲著常芳，但倔姑娘又徑直追去；《太平輪》中的佟大為，到處招搖淘來的「偽結婚照」，精神外掛的謊言一百次後，連他自己居然都信了。

或將婚約不敢履，或有靈犀心中藏，除了郎在遠方，更有伊人在水一方。所幸一紙輕鴻的婚約，並沒有成為與子同袍慷慨赴國難的掣肘，當山河已無恙，滿江漁火依舊盛放，又幾曾有人記得望夫崖上的血淚斑斑。

還有的女人，始終堅信「戰場失蹤」的他仍然活著，直到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陣陣、夏雨雪；有準兒媳變身「真」閨女，守著公婆始志不渝、至孝及終；有壓箱底藏著他的軍功章、照片、書信，音容笑貌盼於來生；有的甚至精神分裂，白髮蒼蒼的流浪苦行，徘徊在亞東邊地四十年。

汶川抗震救災中，鐵一樣的武文斌犧牲，領證未過門的女友，堅持要求以妻子的身份，參加追悼及善後——其實她本可以退出，漂白為「初婚」，這讓在場的我輩軍人大為感動，也讓烈士家鄉的地方領導，深感震撼，毫不猶豫的將烈士「妻子」，招聘入婦聯繫統工作。

同樣的另一位烈士（山東籍排長），為救別人自己卻掉江，即將完婚的女朋友，卻因為沒有法律上的那張紙，未能享受任何優撫優待。

還有，雷鋒也曾經擁有青澀的初戀……太多太多，史未能予載，文卻已不堪重。

從黎巴嫩維和歸來的一位女生，以真情寫照《如果我蓋著國旗回來，請照顧好我的爸媽》，感同身受。軍隊及地方多有捐款，聊表心意，烈士直系親屬的父母，亦有基本待遇保障。但錢非萬能鑰匙，更不可能挽回生命之上的親情之重、戀情之深……

中國古代倫理，大體將婚姻歸結四類：「生、克、望、斷」。即旺夫相生，克夫命硬，望夫不歸，半路斷頭。

狼糞拾作漠上煙，將士大雪滿弓刀，他在遠方烽火征戰，她在望夫石上盼早歸，但結局往往是等同「休書」的犧牲，連馬革裹屍和身後念想也無。相傳漢時出塞的昭君，經過邊地古戰場時，撿起一根森森白骨，問向匈奴部民及單于呼韓邪：誰能分得清，這究竟是漢匈誰家的骨骸？於是漢匈各自收埋遺骨，邊境一時和寧。

德無瑕疵、雄才大略的宋太祖趙匡胤，稱治後特許良人再嫁，甚至鼓勵將士陣亡後，婚約可廢。有史家認為此為鼓勵人口增長之舉，但卻忘了宋太祖本為行伍出身，實為體恤將士亡妻及未披嫁衣之艱難，於此間是懷有樸素感情的，故而才不畏倫理綱常的說難與非議，大魄力掀翻之。

在舊時封建，三禮六聘的婚約既定，未嫁即亡、廢，往往被視為克夫的不祥，正經人家娶來，恐有斷頭婚的嫌疑，多半都是如棄蔽履的草草嫁予無良，且號稱只有如此，才能克住鎮壓種種不祥。於是生克望斷，壞的後三種，全讓她們佔了。

言及於此，一種大悲涼憫入心頭。

拷問良心無悔，除了國旗蓋身的體面，我們還能做些什麼？我們不需要貞潔牌坊及活體的望夫石，當人文關懷的叩擊國旗下的棺材板，撥動的其實是活人的心弦，但烈士在天之靈定能知曉……

老子曾說：世人皆見那些捕到魚的網眼，謂之為有用，卻無視那些看似無用的網眼，但正是有用與無用，共同構成了一整張無不用、無不能的大網。如果你非要解構拆開，那麼好吧，我們就是那個無用的網眼……

沙俄征戰四百年，四百場戰爭，領土擴張四百倍，但北與瑞典、南與奧斯曼、東與日清，無一不是通往出海口之爭。在通往出海口的道路上，往往是以陸軍的屍骨相枕作鋪路基，在之前也可以說，其實並沒有海軍什麼事。日俄戰爭，日本可以在旅順口204高地上，填上五個師團；抗戰艱難，我們也曾在茫茫野人山，獻祭十萬遠征軍。

黑色的五月，又有一名烈士犧牲於中越邊境掃雷，先後已是兩人。至今搞不懂，維和任務的性質定位，非戰爭、亞戰爭、准戰爭等爭議云云，甚至還有非軍事行動的說法（奇葩）。邊境掃雷算是參戰經歷，但維和遠征，從來不是，連專項立功也未列入戰功，只在轉業安置時可視為戰功加分，且地區有別，反在河南等中西部若干地區，情況稍好。

作為親歷者，只想說：那其實就是戰爭，並且在打出真火的拳壇上，裁判員事實上並不能例外……

相較之下，維和立功指標已屬破格，比例也僅為5%，只比平時多出一倍，所謂的有軍功章拿，也只是畫給親人的空頭大餅，能立功的只是極少數，而且也不好意思拿出來招搖。

在沒有足夠及含金量的勳章之前，顯然我們離征服世界還遠。對越反擊那首老歌，其實我們早就忘卻了，但母親和女友們卻依稀還記得：軍功章里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

那功章其實應當一式三枚：一枚送交母親，感謝母親大人溫暖的懷抱，陪伴烈士走過哨位上蒼穹下的星光夜幕；一枚送予戀人，站完那種「二五崗」，沒人能不失眠，感謝她們的精神寄託；一枚同葬於烈士胸前……

三枚同樣制式的軍功章背後，應予必要的人文關懷含金量。我的一位土家族維和戰友，先後兩次維和，先後兩次女友告吹，你能看到他除了瘋狂工作，一旦消停下來，就是發獃傻笑。那麼好吧，我也只能沒事時，盡量找事給他做，堅決不讓這個悶騷的哥們閑下來。也許世風日下，也許人心不古，但我們能不能樹立導向，為那些仍然執著堅守的女友們，以適當鼓勵與點贊。

人皆嚮往花前月下，但卻不屬於戰火青春的軍人。在炒麵和雪的朝鮮戰場，中國月亮高照時，志願軍將發起月圓攻勢；在兩山輪戰的貓兒洞，爛襠的共和國衛士，也無法在燈火管制下，一展烽火連三月的書信，還要時刻提防越軍特工的滲透和冷槍；在去長安兩萬里的維和哨所，身處彼岸戰爭世界的藍盔勇士，於沉沉夜幕，忍受蚊蟲叮咬、悶熱與孤寂，卻如箭在弦，守望狂野蠻荒的非洲大地；不管有沒有危險，下一批，我們仍然會去，也依然會騙她們，她們也裝作很容易被騙，當寄予蒼穹，風流雲散，唯有長安的月亮見證：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沒人知道他們，也沒有人理解她們，但我想說，眼中有敵情，與身上有親情、心中有戀情，其實並不矛盾。即便沒有領證、未披嫁衣，又當如何，至少她們依然堅守，與我們共同執著於同一輪皓月下……

官兵的母親病故，沒來得及再看一眼，為什麼我們就不能放行准歸，很多天後才能撫慰冰櫃中的凄冷；如果那些恨嫁的傻娘們，等不及歸期，撞上了黃道吉日，非要攜手急速奔向婚姻的殿堂，為什麼非要推遲婚期，就不能放行准歸，圓了那姑娘的心愿……

我們並非施予，而是有債未還……

郎在遠方，謹以此文獻給那些中國月亮下的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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