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屈原，跳江還是跳槽？
他的死，也是作品，也是一種自我完成。
無物之陣
作者 you藍
如果你是屈原，跳江還是跳槽
屈原當然是可以跳槽的。
春秋戰國，群雄並立，游仕列國是官場的常態。和屈原同期，蘇秦和張儀在合縱連橫。更早的春秋，孔子周遊列國達14年之久，希望君主能施以仁政，「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賈者也。」他只希望執政思想得以普及，不在乎崛起的是哪個國家。
因此，屈原的不跳槽，是講究忠義的古人都不能理解的。賈誼說「歷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懷此都也？」（你在哪裡都能被重用，為何一定要在這個國家呢？）太史公跟著感慨「以彼其材游諸侯，何國不容，而自令若是！」（明明可以靠才華吃飯，幹嘛要跳江？）余光中也為此寫了首詩「太史公為你的投水太息，怪你為什麼不遊宦他國？他怎知你若是做了張儀，你不過為先秦一說客。」更有想不明白的人，說屈原和楚懷王是一對相愛相殺的君臣——只有愛情能解釋這樣的精神疾病。
聽聞此言，我只想翻個白眼。
但是，屈原應不是死於愛情，而是死於和楚懷王的友情——更準確地說，死於和楚懷王同姓的貴族家世。
首先，作為貴族，屈原從小活得比常人恣意點，什麼「余幼好此奇服，年既老而不衰」，「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真假莫辨，有錢任性。這就讓政敵有機會進言說他恃才傲物：「大王叫屈原制訂法令，大家沒有不知道的，每一項法令發出，屈原就誇耀自己的功勞說：除了我，沒有人能做的。」謊言都有三分真，想來屈原平時的傲氣早已看在楚懷王眼裡，這句話不過是催化劑罷了。
再次，他也不明白常人的生活技能——包括溝通的技巧。用說故事的辦法進諫，是我國古往今來的「優良傳統」。以楚懷王的老爸楚莊王為例，楚莊王即位之初整日歌舞昇平，右司馬就來講了個「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故事，終於成就霸業。早年父母雙亡的東方朔，則在一代霸主漢武帝身邊講了一輩子故事，說了別人不敢說的話，也能夠善始善終。
最後，屈原生活在一個連平民都很愛國的國度，更不用說和國家命運休戚相關的貴族了。吼出「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的楚國人民是愛國的，也可能是我國歷史上第一批體現出深刻家國情懷的人，這讓生活在風雨飄搖中的宋朝人心有戚戚焉。
和屈原談如何選東家，如何和機心重的人相處，簡直是煞費心機嘛！
但是，如果你不是屈原，跳槽明顯是可以考慮的選項。楚懷王優柔寡斷，性多疑，反覆無常，無大局觀，史書上寫滿了他作為一個領導的不靠譜。由於史書永遠是勝者所寫，事實未必如此，但這至少證明了敗者的特質。
1. 任用佞臣令尹子蘭、上官大夫靳尚。
2. 被秦國騙了n次，最終被軟禁並氣死在秦國。
3. 秦國強勢，卻因小利反與齊國破約。
4.被秦國騙後，就衝過去打還打不過。
……
反正就是一個沒有什麼大局觀，沒有大錯也沒成什麼事的好人。
另外，那是一個尚未以儒家立國的時代，屈原身上有著庄生曉夢的迷幻，毫無儒家的中庸氣息。「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以今人觀古人，這是不想或不能改換老闆時最好的做法。不過，我們現在更傾向於「以牙還牙，十倍奉還」的方案對付奸佞之人，你不能寄希望於明君出世，主持公道，你也不應該自暴自棄，明朝散發弄扁舟，相忘於江湖。
我們都是常人，都活著有灰度的人生，不像屈原可以說「舉世混濁而我獨清，眾人皆醉而我獨醒」。因此，漁夫開導屈原的話，很是對我們的胃口「夫聖人者，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舉世混濁，何不隨其流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懷瑾握瑜，而自令見放為？」簡單地翻譯一下，就是識時務者為俊傑。
漁父的哲學，是很不藝術的。詩人都有把自己能決定的生死，活成一種行為藝術的天賦。普希金的決鬥，拜倫死於戰場，陶淵明的餓死，杜甫的撐死（因之前好久不吃），李白撈月亮死（人們對詩仙的想像）……那「不辭長作嶺南人」的蘇軾呢？也是「一肚子不合時宜」。
木心評屈原「人各有志。屈原詩，乃作品。他的死，也是作品，是一種自我完成。」
所以，如果我是屈原，該跳就跳，該難過就難過，因為我是藝術家啊。
如果是穿越劇情節……那麼電視劇看得少的我，大概也會活不過一集吧。
本文節選自豆瓣閱讀專欄《無物之陣》
無物之陣
文 you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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