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親人死不瞑目的無辜

晚年的劉伯承，拒看一切戰爭片，對此，其解釋道：「我們犧牲一位戰士，他的全家都要悲傷啊！這會給那個家庭帶來多大的損失啊！同樣，一個國民黨士兵死了，也會殃及整個家庭。他們都是農民的子弟，一場戰爭要損傷多少家庭啊！就是因為這個，每在戰前，我們連覺都睡不好。現在戰爭結束了，就不願意看、怕看戰爭的場面。我就是從大堆大堆我們的兄弟、父老、親人的屍體上爬過來的，我至今仍看到他們為我們鋪設的一條血肉模糊的路。『敵人』也一樣，他們也是我們的同胞啊！」

與之相反，當年任外交部長的陳毅在一次記者招待會上指著自己的白頭髮慷慨陳詞：「我們等打仗等的頭髮都白了，這仗怎麼還打不起來啊？趁著我們這幫老傢伙還在，先打，打完了我們再建設。」外國記者皆愕然。

同事交城李廣義曾與我講，他的母親活了95歲，臨終前兒孫環繞，卻視之不見，呼喚的竟是不知生死50年的長兄。其兄李廣仁為閻錫山的士兵，1949年太原戰役後即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作為母親，此恨被深深埋入心底，死不瞑目。但不知有多少母親因戰死的兒子，有多少妻子為役沒的丈夫，同李老太太一樣的凄慘。與利益集團相比，小我不足道，但在親人的眼裡，戰爭的贏與輸，都是一個永遠的隱痛。

劉伯承的二公子劉太行曾回憶與其親的一次交談，他問父親：「淮海戰役打得那麼漂亮，可為什麼從未聽您在我們面前提起過一次呢？」劉伯承頓時陷入了深思，好久才說：「你知道你問我的這些問題，我想到的是什麼嗎？千百萬的年輕寡婦找我要丈夫，多少白髮蒼蒼的老太太找我要孩子，我心裡很不安，你要我怎麼說嘛。我根本不願意去想，就連看電影都不看打仗的。」或許是為了讓自己的心靈獲得一份安寧，1973年，81歲高齡的劉伯承失憶，直至1986年10月逝世。他選擇了失憶這一獨特的迴避方式，來求得自身心靈的解脫。

2009年10月25日，為紀念金門戰役（古寧頭大捷）60周年，馬英九講話：「60年前的今天，萬餘共軍趁夜暗突襲金門，守軍奮勇反擊，雙方激戰3日，最後7000餘名共軍被俘，約3000名共軍與1200名國軍躺在金門島西北角這個過去默默無聞的古寧頭，再也回不到親人的身邊。」此講話與劉元帥的談話，有同意。

楚漢戰爭，項羽兵敗垓下。項王乃欲東渡烏江，烏江亭長檥船待，謂項王曰：「江東雖小，地方千里，眾數十萬人，亦足王也。願大王急渡。今獨臣有船，漢軍至，無以渡。」項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為！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於心乎？」項王此時想到了江東八千子弟的親人。縱使在無戰事之時，「鄉井之思，誰則無有？今以謫發充之，遠者萬里，近者千餘里，違其土性，死傷逃竄十常八九，如是而焉得不銷耗乎？」（黃宗羲《兵制》）

試望平原，蔓草縈骨，拱木斂魂。人生到此，天道寧論。已矣哉！春草暮兮秋風驚，秋風罷兮春草生。江淹看到了古戰場外的親人。浩浩乎!平沙無垠，敻不見人。河水縈帶，群山糾紛。黯兮慘悴，風悲日曛。蓬斷草枯，凜若霜晨。鳥飛不下，獸鋌亡群。亭長告余曰：「此古戰場也。常覆三軍；往往鬼哭，天陰則聞。」傷心哉！秦歟？漢歟？將近代歟？李華看到了古戰場外的親人。

滑鐵盧一役，死傷無數，大約有5萬人在這個戰場上失去了生命。此戰，拿破崙遭遇了徹底失敗。面對著漫山遍野的屍體，取得了戰役勝利的威靈頓感慨道：勝利者是除去失敗者之外最悲哀的人。之後建立了滑鐵盧巨獅紀念碑，象徵的是犧牲在這裡的敵我雙方全體將士。紀念碑所在地聖約翰高地曾是滑鐵盧戰役主要戰場，這座山丘是當地人建起的「萬人冢」，不遠處還立有一座失敗者拿破崙的塑像。

美國南北戰爭後，在當年戰場的遺址賓夕法尼亞州南部的小鎮葛底斯堡，設立了一座國家公墓，其內豎立著一座敗軍之將李將軍騎馬的雕像。在此，失敗的南方士兵享受著與勝利的北方士兵相同的祭奠。

蒼蒼蒸民，誰無父母？提攜捧負，畏其不壽。誰無兄弟，如足如手？誰無夫婦，如賓如友？生也何恩？殺之何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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