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後，所有的牆都站了起來

詩眼睛

黑牙作品

故鄉

我見過最小的故鄉

是一株從未綻放過的植物

那些像金色豆粒的甲蟲

每年夏天，都會排著隊

爬上碧綠的葉片

它們有著相同的外形

相同的顏色、花紋

甚至相同的落寞和安靜

我堅持它們來自一個家族

體內存在著相同的液體

陽台的前方，一道淺綠色的

玻璃牆，默默記錄下了

一個種群返鄉的過程：

從陽光中分離出來

在自己的地盤上盡情舞蹈

當夜幕降臨，遠處的燈火

潮水般湧來，我會一個人

在這株植物旁坐下來，從那些

正在酣睡的微小生命體中

尋找曾經熟悉的面孔

木魚

魚離開了海

離開了湖

離開了河流

離開了池塘

或者離開了魚缸

就會變成

木頭魚

不論誰用小槌

敲擊它們的額頭

都會發出相同的

聲音：懂懂

懂懂

不同的世界

對捆綁於柳樹下

一個簡易鐵架上

用一雙淡青色的眼

觀察周圍的羊來說

它看到的世界是這樣的：

手執利刃吐著腥紅舌頭的人

從傾斜的天空瀉落的藍

被突然聳起的地面

掀翻的草木

在沸騰的水中

不停掙扎的陽光

把塵土做的骨肉

拋撒得到處都是的風

這些突然間怪異起來的事物

正以一種扭曲的姿勢

朝著地平線方向

緩緩倒下

被愛

雲在天空，水在地上

飄蕩、凝結、翻湧、奔騰

成雨成雪，成霜成冰

都是被愛的一方

都有一個寬廣的胸膛

將它們默默收藏

行色匆匆的人，草地上

發獃的人，夜裡失眠的人

被一條路抱在懷裡

被一束光抱在懷裡

被一團化不開的墨抱在懷裡

他們曾是被愛的一方

冷與熱，同材質沒有關係

同時間沒有關係

同大小、深淺、遠近

沒有關係，有人置身火中

死於極度嚴寒，有人冰封

千年，擁有炙熱體溫

夜景

夜來後，所有的牆都站了

起來，它們摺疊了一天的身體

沾滿酸痛和風塵

步行者和狗，從石縫中穿過

燈光下兩個緩慢的影子

若隱若現，分分合合

遠處的民居，在獨享寂靜

裡面的人從未離開

他們從藏身處伸出手

把吱吱呀呀的窗戶關上

大塊的青色和獨立的暗金色

吸引了眾多目光，它們

放棄了海，懸浮於城市中央

像一個孤獨的王座

還帳

一個人的時候

我總是扳著手指，計算

這些年欠下的帳

一隻手不夠用，兩隻手

也不夠用，其實

再多的手也不夠用

有些帳，越算越多

一輩子也還不清

那些對我好的人

有的常常能看到，有的

很久才見一面

有的，剛剛還在路上

走著，可一轉眼就

無影無蹤，消失在了

世界上，都沒來得及

揮揮手，沒來得及

道一聲別

黑牙

原名徐佔新，1976年出生於山西朔州，現工作、生活於大同。山西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於《詩刊》《詩選刊》等。

【薦稿：宋清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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