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1部隊戰犯並未得到應有的懲罰

——讀《零年：1945——現代世界誕生的時刻》

我們不必渲染仇恨，但我們不應忘記歷史，更不應壓根就不知道歷史的真相。譬如說，到底有幾位國人真正知道，臭名昭著的日本731部隊，戰後竟沒有受到法律的懲罰——

後來成為日本首相的岸信介，這位遠東國際軍事法庭認定的二戰甲級戰犯嫌犯，最終並未被起訴。而曾一手建立臭名昭著731部隊的石井四郎，竟然獲得了美軍同意，「把731部隊的情報資料數據全部提供給美國，作為交換條件，免除其全體人員的戰犯罪」。

在由好萊塢著名演員朱莉首次導演、根據真人真事改編的電影《堅不可摧》中，朱莉用了一個寓意深刻的畫面：日軍投降後，集中營里那些飢餓的美軍戰俘們一個個大肆朵頤著美軍飛機扔下的可口食品，瘋狂地享受著美酒，迫不及待地重拾起他們久違的美式生活。

然而，在荷蘭著名歷史學家伊恩?布魯瑪的筆下，這些或只是與實際背道而馳的藝術幻想。從1940年到1945年，法西斯貝爾森集中營關了大約12.5萬人，約7萬名被關者遭到殺害。1945年，英軍解放了貝爾森集中營。然而，「由於英國人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場景，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們唯一能提供給這些饑民的只有軍糧：火腿、培根、烘豆、香腸、牛排和腰子派。但囚犯們萎縮的腸胃哪能再吸收得了這種食物，所以食物幾乎是穿腸而過而未作停留。即使如此，許多人還是不顧一切地狼吞虎咽。最後死了2000人。」

如果說這樣的群體性死亡還只是源自生理，那麼，法西斯投降後，接踵而至的各類死亡則令人匪夷所思。法西斯投降伊始，由於盟軍遠未能抵達所有被佔領地點，而新的社會秩序尚未建立，於是，藉助法西斯力量維持暫時的治安便成了次優選擇。然而，失去強力統治能力的法西斯，在治理方面又缺乏道義的正統性，所以很難建立規範的社會秩序。另一方面，法西斯雖然低下了過去那顆不可一世的兇惡頭顱，但陣營中仍有不少人眷戀著那個瘋狂的年代，更何況法西斯也有自己布局戰後的小算盤。於是出現了這樣的可怕現象，一些納粹軍人依舊暗地裡除掉他們眼裡的所謂叛徒，一些地方的德軍則放任他們支持的組織力量從倉庫里獲取武器。投降後仍暫負責越南臨時治安的日軍，也以所謂的開倉放糧方式，默許越南人從軍需庫里搶奪武器，以此對抗沒有武裝的法國人，即越南人眼裡的殖民者。

報復，是人類的一種人性本能，但報復一旦失去理智約束，就會變成一種可怕的惡。雖然法西斯是許多被佔領國復仇的首要對象，但當社會迎接勝利的激情逐漸降溫後，等待許多人的卻是一個混亂且命運未卜的殘酷現實。

儘管那些曾經居住在西里西亞的1100萬德國人不乏同情納粹者，但他們並非軍事組織，戰後他們被迫背井離鄉，實際上這次大遷徙最後成了他們中許多人的終極之旅。對於這次遣返過程中德國人死亡人數學界多有爭議，但爭議數字也限於50萬以上。在二戰中，猶太人曾被刻上了被害者的痛苦烙印。許多猶太人天真地以為法西斯倒台後，他們就會迎來光明，實際上幸福並未如期而至。在抗擊法西斯戰場上立下赫赫戰功的美國著名將領巴頓本人就比較厭惡猶太人。在東歐，排猶思潮在戰後仍有較大市場，猶太人不僅財產甚至生命都無法得到保障——「僅1945年夏到1946年間，1000多台猶太人在波蘭遇害」。在東南亞，被視為「亞洲的猶太人」的華人則成了復仇的對象，其手段之殘忍，規模之大，不亞於日據時期。這些死亡變成了一堆毫無溫度的數字，甚至看不出與法西斯時代有什麼根本性區別。

司法審判，本應是抵禦人性之惡的有效路徑。然而，戰後百廢待興，相關法律缺失，那些具有正義責任感的司法工作者早就被法西斯反覆清洗。面對堆積如山的案件，司法顯然力不從心，根本無法表現出時代所需要的高效率。因此，在不少被解放的國家或地方，新的虐待與殺戮根不無需審判，更大程度上只是基於公眾的道德義憤。有的審判也不是基於法律的本義，而只是對受害國公眾一定限度的安撫。

所謂急於恢復社會秩序，這顯然不應成為無視司法正義的理由。無論在德國還是日本，只有一部分戰犯經審理後最終伏法，更多時候，盟軍統帥們憑藉手中權力，通過種種變通手段，暗渡陳倉，令那些原本應當受到法庭嚴肅追究的嫌疑不僅逃脫懲罰，反而搖身變成了「新社會」的主政者。後來成為日本首相的岸信介，這位遠東國際軍事法庭認定的二戰甲級戰犯嫌犯，最終並未被起訴。而曾一手建立臭名昭著731部隊的石井四郎，竟然獲得了美軍同意，「把731部隊的情報資料數據全部提供給美國，作為交換條件，免除其全體人員的戰犯罪」。

至於那些在二戰期間曾積極協助法西斯的德國財團和企業，更是鮮有人受到應有的追究。曾為希特勒私人打理賬戶的阿布斯，被英軍抓捕後奉為座上賓，後來還成為德意志銀行、賓士、漢莎航空等公司的董事。犯有奴役奧斯維辛囚犯等罪行的法本公司老闆施尼茨勒雖被判入獄五年，「但一年後，他就回歸商界，重新融入社會」。

1945年，伊恩筆下現代世界誕生的「零年」，其實有太多不忍卒讀的歷史。克勞塞維茨在《戰爭論》中指出，「戰爭是政治的延續」。然而，戰爭結束後，第一時間填補真空的並非彰顯正義的法律。或者說，雖然新秩序最終被建立，但正義的力量並未得到充分彰顯，更多體現於政治手腕。今天的社會，也是在這種政治基礎上不斷改造後才形成的格局。這種政治至上的模式雖然最終還是建立了現代世界，但對飽受二戰災難特別是因此而喪命的無數個人而言，他們永遠失去了歸還正義的可能。當正義被打入不可溯的歷史深處時，在時下光鮮世界的背後，不知道是否還有一些殘惡隱藏在人性中最為幽暗的深處，靜待復甦。

長久以來，我們習慣了好萊塢的英雄敘事模式。透過伊恩的這部著作我們或許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與其說銀幕上那些過分誇大的英雄光環遮蔽了歷史真相，不如說正義早就被人為地蒙上了歷史的灰塵。報復或許不可取，但對犯罪行為倘若不能徹底清算，人性之惡的根子就不可能連根拔掉。有一點我們應當看得相當真切，即在面對二戰認識的問題上，日本政界的態度時而飄忽時而閃爍。

書名：零年：1945——現代世界誕生的時刻作者: [荷]伊恩?布魯瑪譯者: 倪韜出版社: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年: 2015年1月定價: 6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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