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平王霸佔兒媳這種事情也是沒誰了？

京劇里有齣戲叫《楚宮恨》，其中的幾句戲詞兒值得咀嚼，孟贏唱道：「楚國君臣真少有，禮儀綱常一旦休。我似飛絮離楊柳，冷雨凄風入御樓。默祝蒼天把國佑，宮內穢史莫傳流。待到楚王千秋百年後，倒挽銀河洗此羞！」

最近看新聞，說是電視劇《羋月傳》開拍了，飾演孟贏的毛俊傑對記者說，要「將孟贏為家國天下而自我犧牲的情懷演繹出來。」

嗯，劇作家也好，藝術家也罷，才氣都不可否認，可案頭功夫呢？

孟贏的原故事是這樣的，春秋末期，楚國的太子建有兩位老師，一曰伍舉，一曰費無極。費無極這人，學問是有的，德行是沒有的，所以，太子建不怎麼待見他。頂頭上司這個態度，讓費無極直犯嘀咕：你現在做太子，就對我這樣，將來做了王，叫我怎麼活？於是，他給太子建挖了一坑。

有個成語叫秦晉之好，泛指婚姻，如今一些喜歡拽文的家長還時不時地用上一用。不過以後請打住，秦晉之間的蜜月期算起來並不長，秦穆公之後，倒是秦楚之間走得更近一些，不為別的，地緣政治使然。比如這位太子建，早早地就定了娃娃親，女方正是秦哀公的妹妹孟贏。

費無極啟奏楚平王：「您看太子已然成年，該娶媳婦了」。楚平王聽了也開心：「我早盼著抱孫子呢，無極你辛苦一趟，把太子妃接回來。」先秦時期的婚姻自有繁文縟節，就不一一細表了。迎親使費大人看到孟贏美艷絕倫，心中暗喜，回到郢都，轉身就給楚平王出了歪點子：「大王，秦國公主太美了，不如您留下享用吧。」按說這個點子不大符合禮儀，有點亂倫的意思，要被正經人鄙視的。楚平王恰好不是個正經人，德行也是沒有的，《新語·無為篇》里說他「奢侈無姿」，非但沒鄙視費無極，還著實地誇獎了幾句，結果，他笑納了兒媳婦，李代桃僵，給太子建另找了一個，就是戲劇里提到的那位「馬昭儀」。

對孟贏而言，「我似飛絮離楊柳」，大抵靠譜，她一個離開故國的小女孩能有啥辦法左右事態的變化？但是「冷雨凄風」則未必，若真的因羞慚無奈而生恨，又何來「默祝蒼天把國佑」之句？情緒轉折太過突兀，不可信；至於「為家國天下而自我犧牲」云云，當時怎麼可能有這種概念或覺悟？笑話了。不過，二十年後，她的表現倒是讓人覺得像一種覺醒。

不要臉的費無極終於露大臉了，升官發財不說，還被楚平王倚為心腹，很順利地使出第二招：放黜太子。他建議楚平王：「太子是儲君，理應為您分憂，不如安排他去守北方門戶城父，向北發展，大王您則揮師平定南方，這麼做，天下遲早都得姓楚。」楚平王原本就有心病，看見太子就想到霸佔兒媳婦那醜事兒，費無極的建議正合他心意，便愉快地做了批示：同意。

太子建離開郢都的時候，或許並未覺著「風蕭蕭兮」，但是伍舉的兒子伍奢分明就預知了此次是「一去兮不復返」，他私下裡提醒太子建：太子稱為「冢子」，怎能離開京城呢？半年後，費無極的坑終於完工，誣陷太子和伍奢勾結，「將以方城之外叛，自以為猶宋、鄭也，齊、晉又交輔之，將以害楚」。就是說，城父的交通，跟宋國、鄭國一樣便利，加上有齊、晉等大國的支持，恐怕太子很快就將會討伐楚國了。楚平王開始時不信，理由倒充分：「國家將來就是太子的，他幹嗎要叛亂？」費無極說：「大王您忘記孟贏這件事啦？太子一直怨恨您，如今有了兵權，您還是早做準備才行啊。」

冤案就此發生，伍奢被拘滅門，太子建逃亡，引出了伍子胥復仇的故事。正如戲詞里所唱的那樣，公元前516年，楚平王「千秋百年後」，孟贏的兒子公子珍即位，是為楚昭王。又十年，吳軍在伍子胥、孫武等人率領下，五戰破郢（據說200年後威震天下的名將白起，則是太子建的後裔，也曾攻陷過楚國郢城，如果屬實的話，那麼這樁冤案的後遺症也夠傳奇了），楚昭王出逃，楚平王被鞭屍。身為王太后的孟贏被俘獲，因拒絕陪侍吳王闔閭，隨即去世（自殺的可能性頗大），這個表現值得後人思考。

秦朝大一統之前，準確地說，至少在漢武帝尊儒之前，國人尤其是女人的精神生活中還沒有「綱常」之束縛；所謂「忠君愛國」當然也是有的，但更多地是針對分封的某個族群實體。即便如此，孟子還是提出了「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君視民為草芥，民視君為仇眥」等民本思想。這些對伍子胥合適，跟孟贏卻不沾邊，她的覺醒，很大程度上是基於人格尊嚴或族群尊嚴的覺醒。譬如通過抗爭，顛覆了女子傳統的「不由自主」；通過抗爭，彰顯了自己所屬族群的不屈精神，等等。她短暫的一生雖困擾於醜聞，然去世前的剎那，卻散發出一束光芒，這光芒如芥豆之微，也足以把人性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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