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幻想：靈魂深處》的失敗啟示錄

《最終幻想：靈魂深處》電影截圖。Aki 在廢棄紐約市的廢墟中，找到了她追尋已久的第六靈魂 —— 一株野草

2001年的炎熱7月，日式 RPG 遊戲愛好者們紛紛走進電影院，期待 「進入一個超乎想像的全新世界，見證幻想如何成為現實」 是怎樣的一番感覺。《最終幻想：靈魂深處》是一部超高成本製作的動畫電影，衍生自總共在全球賣出三千三百萬份拷貝的長青遊戲系列《最終幻想》。負責製作本片的是位於夏威夷檀香山的史克威爾電影工作室（Square Pictures）。史克威爾電影工作室隸屬日本遊戲開發商及發行商史克威爾公司（Square），本片亦是該工作室的電影處女作 —— 不過正如各位所見，這部電影最終還是栽了。

《靈魂深處》上映後遭遇了大量的惡評：《最終幻想》的核心粉絲對這部電影失望至極，因為它和粉絲們熟悉的魔法、陸行鳥、以及巨劍少年等經典《最終幻想》元素沒有半點關係。影片製作成本高達一億三千七百萬英鎊（約合一億七千七百萬美元），到最後連成本都沒有收回，票房上的失利更有如雪上加霜。發行方哥倫比亞電影公司自從1986年第二部慘遭惡評的《愛心熊》電影以來就沒有再發行過動畫長片 —— 沒想到十五年後，悲劇再度重演。《華盛頓郵報》稱這部《靈魂深處》「混亂而平庸」，《洛杉磯周報》評價它 「根本沒有靈魂」，《紐約郵報》批評它 「劇情毫無驚喜、荒謬無稽，對白可笑又無趣」。影片遭遇滑鐵盧後，史克威爾電影工作室被併入史克威爾艾尼克斯（Square Enix），在經歷如此災難性的票房失利後，這家工作室再無後續動靜。

但這部電影真的有那麼爛嗎？真的像評論說的那麼不堪嗎？我把《最終幻想：靈魂深處》重看了好幾遍，我的最終結論是：活該！《靈魂深處》是一部故事爛出新高度的電影，如果這是一款遊戲，至少其中的一些動作部分能夠給玩家帶來刺激甚至推動劇情發展 —— 但這畢竟是一部電影，觀眾只能老老實實坐著，兩隻手無所適從。在這個故事裡，到處是沒有答案的問題，角色在毫無鋪墊的情況下就迅速遇到五花八門的事件，各種荒誕無稽的情節填充其中，匆忙草率的結局更是毫無結局的感覺。

《靈魂深處》的故事設定在2065年。十五年前，一群來自外星的奇特 「幽靈」 隨著一顆隕石突然降臨地球，片中的地球就是我們所熟悉的地球，而非蓋亞星球這個《最終幻想4》或《最終幻想5》中的平行世界。故事裡沒有魔法，沒有巨型召喚獸，所以這些幽靈肉眼通常是看不到的，你只能通過一種信號發射槍一樣的設備使其可見。這些幽靈接觸到生命實體時會奪走後者的 「靈魂」 並將其吸收，而且這些幽靈對於奪魂樂此不疲，經常群體協作將人類士兵團團圍住。人類只能使用有限的武器對抗這些隱形的敵人，被奪走靈魂之後便會當即癱倒在地，成為一具空洞的軀殼。電影至始至終沒有解釋為什麼這些長著觸手和長鼻子的人形幽靈這麼喜歡找人類麻煩，我們只能理解為：因為它們是反派。

不過很明顯，它們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反派。真正的反派是我們 —— 是你，是我，是全體人類。人類對地球長年累月的破壞讓這個星球傷痕纍纍。外星幽靈們清洗了地球上的無數城市，人類現在只能居住在特製的堡壘都市之中，這些堡壘都市能夠神奇地將幽靈們擋在門外（不要問為什麼，這叫科幻） —— 但實際上，這都是我們自找的，和它們沒多少關係。電影中還有不少科學家角色的存在，最重要的就是 Aki Ross 和她的導師 Sid 博士（這是影片對《最終幻想》遊戲系列的第一處致敬，只不過遊戲中的角色叫 Cid），他們相信人類在破壞地球的同時也在傷害地球的靈魂 「蓋亞」（這是影片對遊戲的第二個致敬，而且片中這些位於地下的湛藍色蓋亞能源也和《最終幻想7》里的生命之流非常相似）。

Aki 博士夢見自己來到了幽靈的母星

回到劇情上。片中一個的大反派是由詹姆斯·伍茲（James Woods）配音的 Hein（這是第三個明顯的致敬，《最終幻想3》中就有一個同名的反派），Hein 想要利用一座巨型空間站激光炮把將外星幽靈帶來的巨型隕石摧毀掉。在他看來，只要將這顆墜落在非洲大陸的隕石打爆，就能把地球上的幽靈一併解決。Aki 和 Sid 對此表示強烈反對，他們相信一種 「靈魂波理論」，即所有的生命（包括入侵地球的外星幽靈在內）都是通過一種靈魂能量連接在一起的。他們想要從八種不同的生命形式中收集八個不同的靈魂（為什麼是八個，電影也沒有解釋，觀眾跟著看就是了），才能完成一種靈魂波，只有這樣才能將所有的幽靈全部消滅。好吧，我知道這些全是鬼扯，這就像那些在啤酒杯墊上寫小說的作家寫出來的東西一樣 —— 改稿50次也改不出個正常故事出來。

我們直接劇透高潮戲吧：真正的大反派 Hein 最終用巨型空間站激光炮開了幾炮，但因為系統過熱，空間站直接在軌道上爆炸，把他給炸死了（一同遇難的應該還有幾百號空間站員工，不過鑒於他們都是跑龍套的，我們就不用管他們的死活了）。與此同時，在非洲大陸，Aki 證明了自己的理論是正確的：所有的幽靈都變成發光的藍色碎片滾進太空，但至於具體滾哪兒去了，誰也不知道，反正不會是它們的老家 —— 在影片前面有提到它們的母星早就爆炸了，只有這一塊星球碎片載著所有的靈魂落到了地球。Aki 的成功是以她愛人 Gary Edwards 的犧牲為代價的 —— 但也不用悲傷，亞力克·鮑德溫（Alec Baldwin）配音的這個 Gary 真的是一個蒼白到極點的太空海軍陸戰隊軍人角色，而且影片終歸算是一個陽光結局，傳遞了全宇宙的生命都彼此相連的偉大訊息。

一千三百七十萬英鎊。這個製作成本比第一部《古墓麗影》真人版電影還高，而當年暑期與《靈魂深處》同期上映的《古墓麗影》賺的錢可比它多得多，至少它的票房是製作成本的兩倍。這個製作成本也是2005年巨石強森（Dwayne "The Rock" Johnson）主演的真人版《毀滅戰士》的兩倍 —— 這個數字基本趕上了《最終幻想7》的總投資，而《最終幻想7》還花了一億美元的宣傳費用去宣傳克勞德（Cloud）、塞菲羅斯（Sephiroth）和那個害我們哭瞎的被反派從後面一刀刺死的角色之間的故事。

一千三百七十萬英鎊 —— 砸了這麼多錢進去，史克威爾電影工作室卻連一個像樣的劇本都沒倒騰出來。任何一個玩過《最終幻想》、看過《異形》或者《星際迷航》的人，給他一支筆和幾個小時的時間，不消一個下午都能寫出這種檔次的劇本。當唐納德·薩瑟蘭（Donald Sutherland）配音的 Sid 對 Gray 說 「你不需要明白」 的時候，我瞬間表示理解；同樣，後來當史蒂夫·布西密（Steve Buscemi）配音的 Neil Fleming 說 「這些會不會只是一堆鬼扯」 時，我覺得他就是我的知己。

那麼問題來了：這麼多錢到底花到哪裡去了？答案就在那兒，在銀幕上，和觀眾面面相覷 —— 你在銀幕上看到的一切就是這些錢的歸宿。毫不誇張的說，《靈魂深處》的視覺特效與今天 PS4 遊戲過場動畫相比也有過之而無不及。影片開場出對 Aki 的眼部特寫完全沒有任何恐怖谷的感覺，片中的槍械與載具全都極其逼真。雖然角色說話時的嘴型有些問題，但總體而言，影片的畫面美感以及埃利奧特·戈登索爾（Elliot Goldenthal）奉獻的精彩原聲絕不會讓觀眾失望。著名影片人羅傑·伊伯特（Roger Ebert）稱《靈魂深處》為一部 「技術里程碑式電影」 —— 他的話一點沒錯，相比於推出於三年後的動畫電影《極地特快》，同樣是一群數字人偶在銀幕上交流互動，我在看《靈魂深處》的時候完全不會有那種詭異與不適的感覺。

外星幽靈突破紐約堡壘都市的防護屏障後，Gary 與一個大型幽靈展開對決

所以，從技術上說，《靈魂深處》是一部不折不扣的原創電影 —— 雖然耗費巨資，但確實實現了巨大突破。整部影片的製作耗時四年，史克威爾電影工作室召集的團隊里約有200人，而如果單靠一個人來製作全片的1327個鏡頭、共計141964幀畫面的話，需要120年才能完成。史克威爾電影工作室的渲染農場由960台奔騰3工作站組成，平均每幀畫面需要90分鐘才能完成。每個角色模型都是由超過十萬個多邊形構成，而在製作角色服裝時，使用到的多邊形更達三倍之多。最終成片中沒有用到任何實景拍攝，所有的背景全都是數字繪景。

本片導演正是《最終幻想》系列之父坂口博信，在此之前他從未拍攝過任何一部電影，本片之後他也再沒有碰過任何一部電影。在《靈魂深處》的特別版 DVD 中，坂口博信說道：「我一直想打造一種全新的娛樂形式，將互動遊戲的神奇技術與電影的先進視覺特效結合在一起。」 注意：他並沒有提到要講述一個合理易懂、富有原創性的故事來搭配片中的視覺奇觀。

略帶誤導性的《最終幻想：靈魂深處》預告片

這也許是因為影片的製作者覺得故事情節根本不重要 —— 說實話，《最終幻想》遊戲系列的故事質量也是良莠不齊，然而《最終幻想》系列的遊戲劇情不需要硬塞進兩小時不到的時間裡，遊戲中的劇情都有足夠的時間娓娓道來，玩家能夠慢慢融入其中。而《靈魂深處》強塞給觀眾各種解釋說明，觀眾感覺腦子根本不夠用，最後就根本不在乎什麼是什麼了 —— 而史克威爾電影工作室還自以為憑藉《最終幻想》系列的超高人氣就足夠讓這部影片回本了。

該片之前的幾款系列作品都獲得了令人嘆為觀止的巨大商業成功。1999年的《最終幻想8》在發售13周內狂賺五千萬美元，成為整個系列銷售額突破最快的一作。兩年前的《最終幻想7》在發生後三天內，僅在日本國內的銷售量便突破兩百萬份。《最終幻想：靈魂深處》幾乎和《最終幻想10》同時面市，當時的這款新作自然也延續了系列前作的生猛勢頭 —— 當時的預售量就達到了破紀錄的140萬份。

由此看來，史克威爾電影工作室敢在這部處女作上這樣燒錢，光公司設備就砸下四百五十萬美元，也就不足為奇了。但是乏善可陳的劇情，加上前面提到的對系列核心角色和故事的迴避，讓這部電影難以討好它龐大的粉絲群。加上此前沒有任何電影製作經驗，《最終幻想》只帶來了一次令人印象深刻的技術突破，卻在敘事上栽了個大跟頭 —— 比如 Aki 夢見外星幽靈是如何來到地球，於是就認定事實即是如此？好吧，那麼 Hein 之所以如此激進是因為這些幽靈殺害了他的家人，但片中哪個角色沒有被這些隱形怪物給奪走自己所愛的人？像他這麼感情用事的人早就應該被革職 —— 但是沒有，委員會還是讓他去了太空站放激光炮，把紐約堡壘都市的防禦盾系統也交給他控制...... 這些劇情硬傷實在讓人忍無可忍。

Gary 的這幾個部下也想知道怎樣才能擺脫這部電影，好在他們最後全死了…… 啊不好意思我劇透了

你越去挑《靈魂深處》的毛病，就越會發現這部電影有多麼糟糕。劇本中原本有個叫 Meg 的角色，她是一個被感染的七歲小女孩，同時也是八大靈魂中的其中一個，可在電影里，這個角色只在 Aki 的台詞中被提起 —— 而且沒有提到名字，只是提到這起事件。其實我很想知道，要是影片多展現一些人與人之間的相互聯繫，觀眾對劇情的感情投入是否會更多？影片應該描寫這個 「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準備、告訴我沒必要編故事安慰她」 的小女孩是如何年紀輕輕卻勇敢面對死亡的，這會是一個性格鮮明、令人印象深刻的角色，而這也正是這部影片缺少的東西。

《靈魂深處》並非最終幻想系列的最後一部電影。2005年，《聖子降臨》（Advent Children）續寫了《最終幻想7》的故事。今年，這個系列又要上映另一部動畫長片《王者之劍》（Kingsglaive）。這是一部和馬上要發售的《最終幻想15》在劇情上有著直接聯繫的影片，同它的前輩《靈魂深處》一樣，《王者之劍》也邀請到了豪華的影視界配音陣容 —— 艾倫·保羅（Aaron Paul）、肖恩·賓（Sean Bean）和琳娜·海蒂（Lena Headey）紛紛加盟，另外影片在視覺上看起來也絕對華麗。不過，這部《王者之劍》僅僅是《最終幻想15》諸多支持媒體中的一員 —— 史克威爾在這款遊戲上絕對砸下了天文數字的費用。

除了《王者之劍》外，這款遊戲還衍生出了一部共分五集的動畫劇集《兄弟》（Brotherhood）、一款聯動手游《正義之獸5》（Justice Monsters Five）、一款已在2016年 E3 上展示的 VR 射擊遊戲（基本上試玩過的人都給了差評），以及一款限量贈送的復古風格橫版過關遊戲《國王傳說》（A King s Tale）。

你也許會問：難道史克威爾還沒通過《靈魂深處》學乖嗎？今年在洛杉磯的一次《最終幻想15》媒體發布會上，遊戲監督田畑端被《Kotaku UK》的編輯克扎·麥當勞（Keza MacDonald）問起這次要賣出多少遊戲才能回本，對此田畑端立刻回答：「一千萬份」，卻沒有進一步的說明 —— 我知道這件事，是因為 Kezo 提這個問題時我就坐在她的旁邊。史克威爾後來發布了一個聲明，聲稱田畑端的 「一千萬份」 只是他的 「個人目標」 而非公司需要回本的實際數額，但對於遊戲的製作成本，史克威爾並沒給出任何信息。不過，作為整個系列人氣最高的《最終幻想7》一共才賣出一千一百萬份，要指望《最終幻想15》達到這個數字，實在有些痴人說夢。史克威爾會不會又摔一次坑？這會不會引發《最終幻想》系列的又一次財政危機呢？

我也不知道，我也希望這款遊戲能有個好成績 —— 至少我覺得它看上去挺贊的，目前已經可以到手的兩個試玩 "Episode Duscae" 和今年春季的 "Platinum Demo" 我都很喜歡。但我知道對《最終幻想15》無感的也大有人在，至於其中的原因，就和《靈魂深處》一樣：這款新作放棄了整個系列的很多經典元素（比如回合制戰鬥），所以它和史克威爾電影工作室15年前的倒霉電影一樣背離了這個系列的經典傳統，要想成功真的需要下很大功夫。《最終幻想》系列又要推出一部震撼眼球的新電影了，但在它華麗的外表之下，觀眾可能找不到多少實質性的共鳴 ——《靈魂深處》的失敗就是警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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