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黑色嫉妒到白色嫉妒——賈環嫉妒心理剖析

紅學研究中，賈環備受冷落，即使專門研究賈環的研究者們也對賈環心存偏見，認為《紅樓夢》中很少有被作者全面否定的角色，而賈環就是其中的一個，但仔細揣摩前八十回中曹雪芹關於賈環的描寫，我們發現，作者筆下的賈環在悄然成長，作者對他的態度也在悄然發生變化，由原來的諷刺、厭惡，到逐漸接受。

賈環並不是書中描寫的主角，他是作為哥哥賈寶玉的陪襯出場的。作為利益被損害、親情被漠視者，賈環對寶玉更多的是嫉妒。但是，這嫉妒並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在發展變化著的，從委屈性的一般嫉妒膨脹到報復性的黑色嫉妒，最後轉變為競爭性白色嫉妒。

一、可比性——嫉妒的根源

朱智賢主編《心理學大詞典》中對嫉妒的定義是：「與他人比較，發現自己在才能、名譽、地位或境遇等方面不如別人而產生的一種由羞愧、憤怒、怨恨等組成的複雜情緒狀態。」

嫉妒在比較中產生，一般而言，嫉妒容易發生在地位相等、年齡相仿、程度相同的人之間。賈環同賈蘭形影不離，但是與寶玉交惡，就是因為賈環認為賈蘭是侄子輩，同自己不具可比性；而寶玉是親兄弟，具有可比性。即使自己不比，他人也不可避免地拿他們對比。

雖然母親的地位、出身不同，但是，作為賈政的親生兒子，作為賈府的男性繼承者，表面上，賈環同寶玉很公平。這些公平甚至涵蓋了涉外的國事、家族內部的宗法事務和家庭中的日常事務。

第十七回《大觀園試才題對額 榮國府歸省慶元宵》（本文所引《紅樓夢》原文皆出自庚辰本）中元妃給寶玉的賞賜雖然多於賈環，但賈環同賈家族長——同為玉字輩的賈珍待遇一樣。在元妃的心裡，只不過因為寶玉從小由自己親手教授，從感情上更親近些罷了。

賈環作為家中的正經主子參與祭祀；「可巧這日乃是清明之日，賈璉已備下年例祭祀，帶領賈環、賈琮、賈蘭三人去往鐵檻寺祭柩燒紙。」(五十八回)

在家庭裡面，賈環的月銀與寶玉一樣（五十五回）；在丫鬟的使用上，內管家王熙鳳也說過：「襲人原是老太太的人……若不裁他的，須得環兄弟屋裡也添上一個才公道均勻了。」（三十回）素來不喜歡賈環的掌家的女中豪傑，在這個問題上也是儘力要一碗水端平的。

這些表面的公平，使賈環誤以為自己可以擁有同寶玉一樣的宗法地位，「環三爺」可以同「寶二爺」分庭抗禮，但宗法制度最重嫡庶觀念，上至皇位繼承，下至百姓分產，嫡生子與庶生子的地位天差地別。商紂王有個同父同母的哥哥微子啟，紂王的父母都想立微子啟為太子，但有大臣據法力爭，認為生微子啟時母親為妾，生紂王時母親為妻，有妻的兒子在，就不能立妾的兒子為太子。後來紂成為商王。這說明商朝時期宗法制度已經初步形成，嫡庶之間有清晰的界定。到了《紅樓夢》的時代，嫡庶之間更是壁壘分明。

所以公平只不過是表演給別人看的。對自己宗法坐標的錯誤理解和擺放，使涉世不深的賈環忍不住總與寶玉相比，從而產生莫可名狀的嫉妒。

這些，是賈環嫉妒產生的根源。

二、委屈性——嫉妒的萌芽

同一個父親使賈環擁有與哥哥寶玉一樣的主子稱號，但是，嫡庶的巨大差別使他和寶玉在府中的地位天差地別。表面的公平下面是絕對的不公平，這使賈環心中常存委屈。寶玉的母親王夫人是正妻，弟弟是「現任京營節度使王子騰」（第三回），娘家是四大家族之一，「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第四回)，王熙鳳曾經說過：「把我王家的地縫子掃一掃，就夠你們過一輩子呢。」（七十二回）雖是一句玩笑的話，但王家的財勢可見一斑。賈環的母親趙姨娘呢？她是家生的奴才，弟弟趙國基是跟隨賈環上學的奴才（五十五回），她的內親錢槐「父母現在庫上管賬，他本身又派跟賈環上學」（六十回）。賈環出身本已不如寶玉，生母還「愚呆惡妒俱全，是榮國府中最不知自重且最沒人緣兒的人」。再加上兄弟倆自身素質的差別，寶玉「神彩飄逸，秀色奪人」、賈環「人物委瑣，舉止荒疏」（二十三回），因此，寶玉是閤府的鳳凰哥兒，賈環則是一個被遺忘者。沒有人真正關心他，祖母、父親、兄姐淡忘他，禮法上的母親王夫人厭惡他，連親生母親趙姨娘也嫌棄他，不僅不能望子成龍、與他相依為命，甚至還要對他發泄自己被賤視的怨恨。他受了委屈回到趙姨娘那裡，得到的是又啐又罵：「誰叫你上高台盤去了？下流沒臉的東西！那裡頑不得？誰叫你跑了去討沒意思？」（二十回）社會背景的先天不足對賈環的心理影響是深重的，作為家庭中親情的失意者，心理上的傷痛，尤其是竟然在親生母親那裡也得不到應有的溫情與關愛，使他產生缺少安全、愛護、依靠的被遺棄感，進而形成較為強烈的「自卑情結」。他的心理傷痛無法緩解和消除，於是對寶玉產生一種不自覺的憤怒。第二十回中賈環因為趕圍棋作耍賴錢，被丫頭嘲笑，「賈環道：『我拿什麼比寶玉呢。你們怕他，都和他好，都欺負我不是太太養的。』說著，便哭了」。這絕對不是小孩子一句偶然的氣話，是賈環忍不住的必然爆發，是賈環對自己長期處於委屈境地感受的總結。雖然當時嘲笑他的只是鶯兒一個丫頭，但他使用的卻是複數人稱「你們」。與他玩耍的人雖然不多：寶釵、香菱、鶯兒，但是，卻代表了三個層次的人群——主子、半奴半主、奴才，他的口不擇言，他的人稱範圍的擴大，是他下意識的真實反映，在他心目里，府中的各個階層的人都對他不好，都對寶玉偏心。「都和他好」、「都欺負我……」兩個「都」字的運用，表現了這種強烈的不滿情緒。賈環清楚地知道自己委屈的根源：「不是太太養的。」不管這一觀念是他自己根據切身體會慢慢形成的，還是別人灌輸給他的，總之．這個觀念在他的心中根深蒂固。他的哭泣，是他委屈的外化，是他嫉妒心理的自然流露。

這個階段是賈環嫉妒的萌芽階段，是最早的、程度較淺的階段。賈環自覺不如寶玉，更多的感受是委屈，因委屈而羨慕、煩惱和痛苦。他的嫉妒心開始滋生，有語言上的流露，但還沒有主觀動作的表現。

三、報復性——嫉妒的深化

德國慕尼黑路德維希一馬克西米利安大學心理學教授迪特爾·弗賴認為：「嫉妒在性質上可分為白色和黑色，若是以『嫉妒刻度表』來表示，它的兩極分別是白色和黑色……懷著黑色嫉妒心的人則不然，們對別人的成功總憤憤不平，覺得自己吃了虧，猜忌別人，指責成功者。這種心理是惡性的、消極的、帶有破壞性。」

嫉妒已經萌芽，面對自己的失意和別人的得意，賈環滿懷怨氣，認為自己的不成功來自寶玉的存在和威脅。元妃的謎語，迎春和賈環都沒有猜出，沒有得到賞賜，「迎春自為玩笑小事，並不介意，賈環便覺得沒趣」（二十回）。賈環的謎語拙劣，元春猜也不猜，當眾駁回，眾人報以嘲笑。在接下來的家庭猜謎中，賈環雖然人在，但是，一個謎語也沒再出，一句話也沒再說，卻見寶玉「跑至圍屏燈前，指手畫腳，滿口批評」、「扭股兒糖似的只是廝纏」。同樣去看邢夫人，「頁環見寶玉同邢夫人坐在一個坐褥上，邢夫人百般摩挲撫弄他，早已心中不自在了，坐不多時，便向賈蘭使眼色兒要走」。邢夫人留下寶玉繼續說話，卻託辭打發了賈環（二十四回）。這些小事，當事人雖非刻意，但寶玉的得意快樂，一樣會使失意人賈環的嫉妒刻度向黑色靠攏。

賈環嫉妒刻度進一步向黑色膨脹的是王子騰夫人生日的那一天。二十五回《魘魔法叔嫂逢五鬼通靈玉蒙蔽遇雙真》、三十三回《手足眈眈小動唇舌不肖種種大承笞撻》中關於賈環的描寫來對比分析賈環性格的發展變化。這兩回書中賈環都傷害了寶玉，但所使用的武器不同，一次用滾燙的蠟油，一次用滾燙的讒言。為方便敘述，下文我們把第一次簡稱為「大潑蠟油」，把第二次簡稱為「小動唇舌」。

（一）被動還手與主動出擊——事情的起因比較

賈環雖說「素日原恨寶玉」（二十五回），他在全書中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拿什麼比寶玉？你們怕他，都和他好，都欺負我不是太太養的。」（二十回）對寶玉的嫉恨溢於言表。但在「大潑蠟油」事件中，賈環的舉動還可以說是情有可原。

首先，這天是王子騰夫人的壽誕，身為親外甥的寶玉被請去吃酒，和寶玉同父異母的賈環沒被邀請，只能去上學。賈環本不是個好學生，才學有限，猜元妃的謎語時，獨他與迎春的不對，大家所制的謎語送進宮去，獨他的被駁回來，這樣的一個學生，對學堂自然不會有什麼好的感情，更何況，他的生身母親雖然是趙姨娘，但在禮法上，趙姨娘只算他父親的妾，他的禮法上的母親是王夫人，他在禮法上也算是王子騰夫婦的親外甥，這從後文他的生母趙姨娘親弟弟趙國基死時的情境（五十五回）就能看出來。這樣的宴請，於禮應該有賈環，可於情，根本沒有人想到賈環，賈環心中，可能本來就不很痛快。

其次，「王夫人正在薛姨媽院里坐著，見賈環下了學，命他去抄《金剛經咒》唪誦。那賈環便來到王夫人炕上坐著，命人點了蠟燭，拿腔做勢的抄寫」。點蠟燭，天色肯定已經不早，好容易掙脫了學堂的束縛回到家中的賈環，馬上被王夫人抓了差，去抄寫那些對小孩子來說無異於天書的《金剛經咒》，這蠟燭、這抄寫也累加了賈環的怒氣。

第三，做客回來的寶玉和王夫人百般親熱，在一邊抄寫經書的賈環看在眼中，心中不快更要增加幾分。

第四，直接引動賈環壞心思的，是寶玉對彩霞的態度。「凡有的，還要加給他叫他多餘；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也要奪過來」。在賈環和寶玉之間，這種現象同樣存在。彩霞和賈環的關係幾乎是公開的秘密，可喝多了酒的寶玉在一屋子的丫鬟中間，單單挑了彩霞來服侍，這還不算，在彩霞已經表示了對寶玉的不動心的時候，還動手動腳。寶玉對彩霞的挑逗也許僅僅出於一個醉酒男孩的淘氣，並無真正佔有的慾望，但這舉動中對賈環的漠視顯而易見。這樣的場面，大概是每個有點血性的男孩子都受不了的吧。這一次，賈環的出手雖然狠毒，但畢竟是出於對這些的報復，還算得事出有因。

「小動唇舌」一段中，寶玉可完全沒有得罪賈環，甚至賈環也不是專門趕來落井下石，雖然前面有忠順王府琪官的事情作鋪墊，但賈環對此一無所知，賈環跑來時是「一陣亂跑」，看見父親「嚇得骨軟筋酥」，可見並非是有意而來，可是看見父親「甚怒」，便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中傷寶玉的好機會。從這裡，我們看到了此時的賈環對寶玉的仇恨已經是一顆不需要引線的炸彈，隨時隨地可能爆發，他不是要對寶玉落井下石，他是時刻準備著要推寶玉下井。

（二）大潑蠟油與小動唇舌——事件的機密性比較

在「大潑蠟油」的時候，在場的人非常多——除了寶玉、賈環之外，還有王夫人和風姐，再加上王夫人房中的所有大丫鬟：彩雲、玉釧、金釧、彩霞。

在這樣滿屋子人尤其是有王夫人、鳳姐在場的情況下來實施犯罪，我們除了一個「低能」，的確很難找到更合適的詞語來評價賈環了。王夫人是寶玉的親母，是賈環的嫡母，是賈環生母趙姨娘的主子，鳳姐是榮國府中的實際管家，這兩個人物，本來就對賈環母子素有嫌隙。

「小動唇舌」一段裡面，賈環可是學乖了：「（賈環）說到這句，便回頭四顧一看。賈政知其意，將眼色一丟，小廝們明白，都往兩邊後面退去。」

比起第一次當著眾人的面往哥哥臉上倒蠟油，賈環這次機密性強多了，他動作小多了，動靜更是小多了，所以，回目上標出「小動唇舌」。「小動唇舌」的「小」除了在三十三回中對應「大承笞撻」的「大」之外，更對應了第二十五回「大潑蠟油」中的「大」。雖然後來秘密還是被揭穿了，但是，通過賈環那份刻意努力地營造保密環境的舉動，我們還是可以看到在賈府扭曲的大環境中，身屬弱勢群體的賈環終於學會了嘗試自我保護，這正是賈環在悄然成長的表現。

（三）自己動手與借刀殺人——事件中賈環的表現比較

「因一沉思，計上心來，故作失手，將那一盞油汪汪的蠟燭，向寶玉臉上只一推」。這是賈環在「大潑蠟油」時的表現，自己動手直接去實施對寶玉的傷害，痛快固然是痛快了，後果會如何，他根本沒有考慮。雖然經過了「一沉思」，但我們看到的基本上還是一個不管不顧的愣頭青。賈環雖然燙了寶玉一臉的燎泡，但算起來，似乎自己心靈上受到的創傷也不比這燎泡輕多少。自己挨罵，還連累親生母親挨了兩頓罵，趙姨娘在這次事件後氣得走歪門邪道，斷送了一生的積蓄不算，還欠下了對她來說巨額的外債。

到了「小動唇舌」時，賈環已經聰明多了：「賈環見他父親甚怒，便乘機說道：『方才原不曾跑，只因從那井邊一過，那井裡淹死了一個丫頭，我看腦袋這麼大，身子這麼粗，泡的實在可怕，所以才趕著跑過來了。」』賈環的這幾句話，隨機應變，拋出了一件府中的大事，引開了父親對自己的注意，把自己開脫了不算，還把話題輕描淡寫的就轉移到了寶玉身上，這一招金蟬脫殼，讓人想起二十七回中滴翠亭的寶釵。寶釵聽見別人的隱私，擔心被人發現，立刻嫁禍於黛玉，為黛玉埋下了一顆不知道何時會爆炸的定時炸彈。賈環的這一手，不遜寶釵，甚至更勝一籌，把父親已經燒向自己的怒火乾坤大挪移，引向寶玉。

對此事一無所知的賈政自然是大吃一驚：「好端端，誰去跳井？我家從無這樣事情。自祖宗以來，皆是寬柔待下，大約我近年於家務疏懶，自然執事人操克奪之權，致使弄出這暴殞輕生的禍來。若外人知道，祖宗的顏面何在！」想下令追查。「賈環忙上前拉住賈政袍襟，貼膝跪下」。親生的兒子，做出這樣親切體貼的動作，賈政怎麼能不入彀中？「此事除太太屋裡的人，別人一點也不知道」這句話一箭雙鵰，連王夫人的狀也告了，寶玉有錯有罪，父親之所以不知道，都是王夫人包庇，賈政剛才所說的「暴殞輕生」、使「祖宗的顏面何在」罪過自然該王夫人領受。賈環順便報了平日王夫人精神虐待他們母子的一箭之仇。後文賈政打寶玉時，「一見王夫人進來，更加火上澆油，那板子越下去的又狠又快」，即是此句話埋下的伏筆。

「我母親告訴我說：寶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裡，拉著太太的丫頭金釧兒，強姦不遂，打了一頓，金釧兒便賭氣投井死了」。這段話，大多是真。時間是真，地點是真，人物是真，結局也是真，只中間夾了「強姦不遂」、「打了一頓」兩句假話，即使賈政真去調查，真真假假的，也不能說賈環撒謊。賈環這一段讒言，可稱得上一個「巧」字，投機取巧，巧舌如簧。

賈環這一段話說得聰明至極，他很懂得父親的心理，「強姦不遂」已經會使父親怒火中燒，「打了一頓」更會使父親忍無可忍，「投井死了」更會令父親理智盡喪，自詡「自祖宗以來，皆是寬柔待下」的父親怎麼會容忍家中出現這麼淫穢而殘忍的事情？至此，寶玉將挨一段暴打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四）結論

《紅樓夢》二十五回、三十三回，是賈環與賈寶玉兄弟在書中的兩次重要交手，是賈環對寶玉的兩次挑戰，是賈環對寶玉的兩次傷害。這兩次傷害，一次表現了賈環的些許無辜與低能，一次表現了賈環的悄然成長與高明。綜上所述，筆者認為賈環形象經歷了從低級到高綴、從簡單到複雜的發展變化過程。這位低能的愣頭青，已經逐漸成長成為一位狠毒的不動聲色的有心機者。賈環對寶玉的嫉妒已經是一顆不需要引線的炸彈，隨時隨地可能爆發，他不再採用自己動手的傻辦法，不再採用母親的饜魔法，而是藉助父親的力量來報復，希望徹底打壓寶玉的氣勢。

挨打使寶玉的肉體大受傷害，卻使寶玉的地位在整個府里得到進一步強化和提升，賈環心目中的得力工具——父親賈政，在老太太的面前一跪再跪，一敗塗地。寶玉再一次成為眾星捧月的焦點，噓寒問暖者絡繹不絕。這次強力進攻無助於賈環地位的改變，事與願違的徹底失敗，讓他冷靜下來，意識到自己確實不是寶玉的對手。那以後，我們再沒有看到賈環與寶玉的衝突。甚至在第六十回，芳官用茉莉粉替去薔薇硝，趙姨娘自覺受辱要去大鬧，賈環先是苦勸，當趙姨娘執意前去的時候，「賈環便也躲出儀門，自去頑耍」。賈環已經意識到通過打倒寶玉從而戰勝寶玉的方法是行不通的。

四、競爭性——嫉妒的升華

打壓對手無效，只有提高自己。書中雖然只有隻鱗片爪，我們仍然能夠看到賈環把黑色的嫉妒轉為了白色的嫉妒。迪特爾·弗賴認為：「懷著白色嫉妒心的人對別人的成功純粹是一種欽佩、羨慕。這種心理能起到發動機的作周，激發自己的積極性和創造性，使自己產生奮發向上的雄心壯志。因此，白色嫉妒是良性的、積極的。」

第七十五回中提到，「賈環近日讀書稍進，其脾味中不好務正也與寶玉一樣，故每常也好看些詩詞，專好奇詭仙鬼一格。今見寶玉作詩受獎，他便技癢」。這些，都是在寫賈環以寶玉為榜樣，在提升自己的水平。黑色嫉妒具有傷害性，白色嫉妒具有競爭性。賈環作起詩來，「立揮一絕」，而且這詩的質量還相當不錯，使父親賈政「亦覺罕異」，覺得他與寶玉水平相當、風格相似，「可見是弟兄了」。賈政還諷刺性地把他比作曹唐。曹唐是唐代詩人，其詩想像豐富，迷離縹緲，瑰奇多采，老古板賈政自然不欣賞他。賈環能像他，詩句定有幾分瀟洒飄逸。此時的賈環，水平與讓元妃懶得理睬時早已不可同日而語了。第七十五回《賞中秋新詞得佳讖》，因為曹公後文佚失，我們已經不能確切知道這「佳讖」該落到何人身上，但是，從本回的描寫來看，作詩的共有三人，濃墨重彩描寫的只有賈環的詩詞，而且賈政評論完了之後，很少在家庭中開口的賈赦把賈環的這首詩大讚特贊：「這詩據我看甚是有骨氣......『所以我愛他這詩，競不失咱們侯門的氣概.....以後就這麼做去，方是咱們的口氣，將來這世襲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襲呢。」「侯門」、「前程」、「跑不了」，字字驚心，結合「佳讖」，難道賈環未來竟能成就一番事業？賈環沒有判詞判曲，我們無從推知作者的本意。我們只知道賈環已經學會把嫉妒心理帶來的壓力變成一種動力，把嫉妒變為趕超的行動，而且，初見成效。第七十八回，再作詩時「一時，賈蘭先有了。賈環生恐落後也就有了」。出生無法選擇，人生的態度卻是可以選擇的。「生恐落後」四字該是賈環以後處世的原則了。

五、結語

賈環對寶玉嫉妒心理的演變過程，正是他的成長過程。黑色嫉妒害人害己，而白色嫉妒卻能刺激人產生向上的力量，不甘人後。從這個角度來講，賈環已經在積極努力地向著好的方面發展，後四十回高鶚筆下，賈環的種種不堪，筆者拙見，恐怕不是曹雪芹的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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