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鳳和鳴——由一枚銅鏡引起的神鳥性別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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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鸞鳳和鳴,是一名銅鏡老者,明代出生。
生了四五百歲,照鑒了四五百年。
歲數大了,總還是要老的。一個沒留神,臉上生鏽,眉眼不清了。
近日,有好事者,幫著老者除去些銹跡,
大爺露了尊容,赫然的四個鎏銀大字——鸞鳳和鳴。
年 代
古人說:字的好壞,面試的成敗。
四字行書——寫得真不賴,似無聲之音,無形之相,是不是有點宋元書家的筆意?
北宋 黃庭堅 《松風閣帖》
有沒有可能是一枚宋元代古鏡呢?(元代除了一些八思巴文銅鏡 研究成果特少——筆者注)
算了,先不作夢。循規蹈矩的說,一般這類文字規整的四字吉語鏡都是明代所造。
鳳、凰、鸞、和
鸞鳳和鳴,《成語大詞典》解釋為:比喻夫妻相親相愛。舊時常用於祝人新婚。
成語據說出自《左傳》:
《左傳?庄公二十二年》:初,懿氏卜妻敬仲。其妻占之,曰:吉。是謂鳳皇于飛,和鳴鏘鏘。
有人說,凰即鸞,鸞鳳和鳴就是鳳凰和鳴。
但是,告訴你,《成語大詞典》可能是錯的,鳳、凰、鸞有區別。
鳳與凰
鳳凰,神鳥也。——《說文》
鳳之象也,鴻前麐後,蛇頸魚尾,鸛顙鴛思,龍文虎背,燕頷雞喙,五色備舉。——《說文解字》
鶠鳳,其雌凰。——《爾雅》
雄鳴即即,雌鳴曰足足,昬鳴曰固常,晨鳴曰發明,晝鳴曰保長,舉鳴曰上翔,集鳴曰歸昌。——《廣雅》
綜上所述,神鳥鳳凰也有性別,公為鳳,母為凰,鳳「即即」的叫,凰「足足」的叫,鳳凰都有五色。
西漢 司馬相如有追求卓文君的句子 「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鳳求凰,男追女,可鑒。
所以祝新郎新娘,龍鳳呈祥之類的話,豈不是祝兩位男男相好?
這當是,後來歷史的錯亂。
《爾雅 釋鳥》鳳凰插圖
鸞與和
神靈之精也。赤色,五彩,(謂赤多而五彩畢具也),雞形。——《說文解字解》
女床山有鳥,狀如翟而五彩紋,名曰鸞。——《山海經》
周成王時氐羌獻鸞鳥。注:「 鸞大於鳳。」——《周書·王會》
鸞鳥,雌曰和,雄曰鸞。——《埤雅》
鳴女床之鸞鳥,舞丹穴之鳳凰。——張衡《東京賦》
可見,鸞鳥也分男女,雄性為鸞,雌性為和,五色。而且鸞鳥比鳳凰體量大,也沒住一塊,前者在女床,後者住丹穴。
分析半天,結論非常不好意思,鸞、鳳都是公的!!
一輝,男性
嗚呼哀哉兮逢時不祥,鸞鳳伏竄兮,鴟梟翱翔。——西漢 賈誼《吊屈原賦》
遠而聽之,若鸞鳳和鳴戲雲中;迫而察之,若眾葩敷榮曜春風。——西晉 嵇康《琴賦》
賈誼和嵇康,雖然晚出,但他倆才是將「鸞鳳組合」引進歷史的先驅。
前者首用「鸞鳳」,形容屈原的不逢時;後者首用「鸞鳳和鳴」,指古琴聲高遠。無疑,鸞鳳放一起,指代的是兩種高潔的動物,志趣相投,神交已久。
「鸞鳳和鳴」的本意,與愛情無關。
鸞鈴、鸞駕與扶鸞
鳳凰,當下被用得很多,東方航空、動漫、網遊里應有盡有。鸞就少了, 所以引申一下,多提幾句鸞。
古代天子出行是要乘車的,造車要點有三,一是合乎禮制,二是漂亮華貴,三是要有仙氣。鸞鈴,最晚在商代,被安裝到天子車上。據說,神鳥鸞與和的叫聲特別棒,鸞鈴即由此命名。天子出行的馬車,被稱作鸞駕。
故君子在車,則聞鸞、和之聲,行則鳴佩玉。——《禮記.玉藻》
在軾曰和,在鑣曰鸞。——《毛傳》
後會鸞駕反旌,群虜寇攻。——陳琳《文選·為袁紹檄豫州》
掛在車前橫木上的鈴鐺稱"和",掛在鑣首或車架上的鈴鐺稱"鸞"。
西周鸞鈴
春秋 鸞鈴
天子出行,聽著有節奏的鸞和之音,宛若乘著鸞鳥騰雲駕霧一般,太會享受了。
天子有神性,道士同樣也有神性。
三仙 一 一 駕紅鸞,仙去雲間遶古壇。——唐·杜光庭《題都慶觀》
道教是中國土生土長的宗教,在古代,道士是除了天子以外,能夠溝通天命的人,按照杜光庭道長的說法,三位仙人的座駕也是鸞鳥,還是紅的。
此外,方術士在舉行神秘主義儀式時,有一項法式:請仙、降仙、兩人持一個三杈木棍、按照神仙旨意,在沙盤上寫字,將寫下的字記錄下來,作為神仙的命令。儀式好似扶著鸞鳥的翅膀,上天接旨。
這種儀式,叫扶鸞。
扶鸞用具
鸞鳳和鳴銅鏡的猜想
上文又沒忍住,較真且扯遠了,回頭來說鸞鳳和鳴銅鏡:
「鸞鳳和鳴」這個詞,到了宋元時期,已經有了曖昧。主要形容:
晚上一起睡,白天一起走,沒事還要一起叫的火熱異性戀。
正所謂「 夜同寢,晝同行,恰似鸞鳳和鳴。「—— 元·白樸《梧桐雨》。
關於這枚鸞鳳和鳴鏡,筆者有兩個猜想:
一、它是為結婚所購置的,或者親戚朋友新婚 言志 喜送的,代表忠貞。這個推測較為合理。
二、也不排除,它曾擺在青樓的一角。
日本浮世繪
青樓的事,可看 元代·徐琰《青樓十詠》摘錄:
六、並枕
殢人嬌蘭麝生香,風月瀰漫,雲雨相將。綉幕低低,銀屏曲曲,鳳枕雙雙。賽閬苑和鳴鳳凰,比瑤池交頸鴛鴦。月射紗窗,燈滅銀釭。才子佳人,同赴高唐。
七、交歡
向珊瑚枕上交歡,握雨攜雲,倒鳳顛鸞。簌簌心驚,陰陰春透,隱隱肩攢。柳腰擺東風款款,櫻唇噴香霧漫漫。鳳翥龍蟠,巧弄嬌摶。恩愛無休,受用千般。
八、言盟
結同心盡了今生,琴瑟和諧,鸞鳳和鳴。同枕同衾,同生同死,同坐同行。休似那短恩情沒下梢王魁桂英,要比那好因緣有前程雙漸蘇卿。你既留心,俺索真誠。負德辜恩,上有神明!
九、曉起
恨無端報曉何忙?喚卻金烏,飛上扶桑。正好歡娛,不防分散,漸覺凄涼。好良宵添數刻爭甚短長?喜時節閏一更差甚陰陽?驚卻鴛鴦,拆散鸞凰。尤戀香衾,懶下牙床。
十、敘別
惠青樓興卻瓓珊,仆整行裝,馬鞴雕鞍。嘆聚會難親,想恩愛怎舍,奈心意相關。是則是難留戀休掩淚眼,去則去好將惜善保台顏。便休道鳳只鸞單,枕冷衾寒。他日來時,不似今番。
是不是沒瞎說,露水姻緣的青樓里,也儘是「鸞」、「鳳」的事,擺一枚題材鏡也不是沒可能。
可能,只有銅鏡才知道自己照鑒了什麼。
風風雨雨憶前塵,悔煞歡場色相因。
十日黃花愁見影,一彎眉月懶窺人。
冰蠶絲盡心先死,故國天寒夢不春。
眼前大千皆淚海,為誰惆悵為誰顰。
—— 李叔同
編輯: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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