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現代人類需要大城市？——《城市的故事》之一

1、原始人居住密度低，現代人居住密度高，這是兩個時代的不同生產方式決定的。

2、人口太多，人均資源不夠，就要殺人，這是計生委和希特勒的思路，而不是現代人的思路。

3、現代的標誌是資本主義，是分工和交換，所以必須依靠城市來降低成本，提高效率。

你深愛著底比斯，願你的靈魂不朽。願你端坐在遠方風吹來的風中，眼睛裡充滿了歡樂。

圖：《洪水期間的底比斯孟農巨像》，大衛·羅伯茨，184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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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活在人類歷史上產生過的最大的城市之一——上海。每一次離開上海，我都會非常想回到她的懷抱。我懷念上海的小巷，在那裡散步讓我心安。每一次我坐夜班飛機，或者被延誤的白天的飛機回到上海，看見上海的燈光，還有路燈和汽車的光帶，就會覺得回到了心愛的地方。我需要城市。城市給我安全感。從今天開始，我來講一講城市的故事。

第一個問題：為什麼現代人類需要大城市？

在人類歷史上，城市，尤其是大城市，出現得比較晚。為什麼會這樣？這是原始人類的生產方式決定的。縱觀人類歷史，在農業產生以前，人類在地球的分布是極其稀疏的。為什麼？因為原始人的生產方式決定了，有限的土地只能養活有限的人口。例如，在人類歷史最漫長的舊石器時代（260萬年前到1萬年前左右），每平方英里土地只能養活一個人（注1）。例如上海內環線內面積114平方公里，現在居住著約400萬人口。如果是舊石器時代，就只能居住44個人。相差10萬倍。非常驚人的數字。

那麼有人問了，要是一塊44平方英里的區域的人口多於44個人怎麼辦？也很簡單，殺掉。例如，舊石器時代的人會有系統性的殺死新出生的嬰兒。人類學家Marvin Harris推斷，舊石器時代的人會殺死23-50%的新生兒，以達到0.001%的人口增長率目標（注2）。而且，他們會更多地殺死女嬰，以達到控制人口的目的。因為殺死女嬰，限制了成年女性的數量，男人就會為了爭搶生育資源而爭鬥，體弱多病的男性就會被打敗，而那些最強壯的男性則會生育後代，這樣整個部落的人口質量，特別是戰爭實力就會增強。

《美狄亞殺子》，歐仁·德拉克羅瓦，1838年

為了保證「生存空間」，不僅需要殺死新生兒。在舊石器時代，不同的部落之間，也是經常性地爆發戰爭（因為人數太少，叫做打群架其實更加合適）。原始人有一個根深蒂固的思想：「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所以他們有一個習慣：見到不屬於自己部落的人，就要殺掉，也就是排外。所以直到今天為止，以民族（也就是部落）構建國家，都是最常見的現象。因為民族國家最容易宣揚愛國主義（愛自己的國家和民族，仇恨別的國家和民族），也就最容易維持統治。

如果一個石器時代的祖先，穿越到我們的時代，他會覺得非常不可思議：幾千萬人口生活在這樣小的一片區域，竟然很少會互相殺戮！更過分的，是很少有人會故意殺死新生兒，新生兒的死亡率降低了100倍，從50%降至0.5%左右，這是他完全無法理解的！人口太多了，資源不夠怎麼辦？必須殺人！——這就是計生委殺嬰的思路。這就是希特勒殺猶太人的思路。這不是現代人的思路。現代人是不會嫌人口太多的。為什麼？因為現代人的生產方式和原始人不同。

舊石器時代的大多數的原始社會，他們的生產方式叫做「狩獵採集」。所謂狩獵採集，就是利用人的身體和簡陋的工具（石器），直接從自然界獲取可以吃和穿的東西，例如野果和野獸，然後用植物、用骨頭磨成的針和獸皮縫製衣服。每平方英里的野果和野獸的數量都是固定的，短期之內不會發生大的變動。所以每平方英里能夠養活的人的數量是一定的。而我們現代人的生產方式卻不是這樣。

現代人的標誌是資本主義，是分工和交換。在現代社會，我們不需要自己給自己找個山洞居住，我們不需要自己生產食品，我們也不需要自己生產衣服，更不需要自己生產娛樂、醫療和交通等服務。我們所有的生活必需的商品和服務幾乎都可以外包：有開發商給我們生產山洞（就是房子），有餐館給我們生產食品，有服裝廠生產服裝，有明星給大家娛樂，有醫院給我們看病，有計程車替我們走路。我們只需要做好一件事，那就是我們的主業就可以了，其他的東西都可以交換得來。

所以現代人為什麼需要住在城市裡？為了交換方便。例如我居住的上海市內環內，人口密度達到3-4萬人每平方公里。這就意味著，假設人口平均分布，任何一個人的一公里半徑（即3.14平方公里）之內，就會有10萬個人存在。有些從外地和外國第一次到上海的朋友，會發現上海街上的人特別多。尤其是核心區域：人民廣場、陸家嘴、南京路、淮海路一帶。我經常看到有老外在人民廣場地鐵換乘站拍攝洶湧而過的人流。我估計他們一輩子沒見過這麼多人。有了這個人口基礎，任何事情都會變得方便了。

人口多，有非常多的好處。例如，傳統的工業就需要很高的人口密度，因為工業需要多人協作。例如一個稍具規模的工廠，就會有幾萬人在裡面工作。在這個廠區周邊，還會形成一個供應商（包括零部件、住房、維修、物流、餐飲、旅館、醫療、教育）的產業集群。以這幾萬人為核心的工廠能帶動幾十萬人的就業。而這幾十萬人必須居住得非常緊密，才能最大限度地減少交通和溝通成本。

商業也是如此。因為人口密度高，就很容易養活一個商業，所以商業活動會在人口密度高的地方密集。而且因為密集，所以人員可以經常流動，互相交流學習。而且因為顧客的轉換成本也比較低，所以商業的競爭也會非常激烈。例如，在上海的陝西南路和淮海中路交叉口的1公里範圍內，就有275家咖啡館。

咖啡館如此密集，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哪一家環境好，咖啡味道好，哪一家老闆人好，店員和善，只要稍加考察，便很容易知道。所以這些咖啡館的質量會在競爭中得到整體的提高。

不僅傳統的商業如此，新的互聯網商業也是一樣。例如我家的採購基本全靠京東。因為上海市區的人口密度高，所以京東的最後一公里配送成本就會變得很低。同樣是10單貨物，在上海內環，一個京東配送員可能只需要騎車5公里，平均每單500米。但是如果在農村，這個配送員就有可能要騎車50公里。哪個成本高，一目了然。所以不管是傳統行業，還是互聯網行業，人口密度高都會節約成本，實現高效率。

高效率就代表著高的生活水平。所以現代社會需要城市，因為城市是提高效率的必須因素。既然如此，那麼現代化本身，就意味著城市化。這就是我今天講的內容的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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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McClellan (2006). Science and Technology in World History: An Introduction. Baltimore, Maryland: JHU Press. ISBN 0-8018-8360-1. Pages 6–12

注2: Harris, Marvin (1977). Cannibals and Kings: The Origins of Cultures. NY: Random Hou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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