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停自費IPV為哪般？

衛計委最近發文叫停了自費的脊灰滅活疫苗（IPV），以行政手段剝奪了疫苗供應商合法銷售IPV的權利，間接剝奪全國兒童選擇自費IPV的權利。

希望衛計委能儘快糾正上述錯誤，挽回政府的信用以及公眾對疫苗接種的信心。

什麼是IPV？

IPV:保護全面且最安全的脊灰疫苗

IPV是一種脊灰疫苗。脊灰疫苗用於預防脊髓灰質炎，即小兒麻痹症。根據不同的生產工藝，脊灰疫苗分為3種：

tOPV：含3種活病毒

tOPV：含3種活病毒，預防3種病毒

bOPV：含2種活病毒，預防2種病毒

IPV：含3種滅活病毒，預防3種病毒

五聯疫苗：含IPV的聯合疫苗

脊灰疫苗需接種4劑，我國之前給兒童免費接種的是tOPV。含活病毒的tOPV成本低效果好，但活病毒有一個致命缺點：可造成永久性肢體癱瘓。

第1劑如果使用tOPV，癱瘓概率約為1/25萬。

第1劑使用tOPV後如果未發生癱瘓，後續劑次繼續使用tOPV發生癱瘓的概率會大大降低，約為1/510萬。

如果第1劑改用bOPV，由於少了1種活病毒，理論上可以將癱瘓概率從1/25萬降至1/42萬。安全性是明顯提高了，但還不夠。

要徹底解決活病毒的癱瘓風險以及在環境中變異的問題，4劑脊灰疫苗必須全部改用IPV。IPV里只有滅活病毒，不含活病毒，絕無可能感染人體導致癱瘓，也不會在環境中繁殖後變異。不過，如果第1劑或第2劑改用IPV，至少可以把癱瘓概率降到忽略不計的極低水平。世界上有不少國家在4劑脊灰疫苗全部改用IPV前，會採取先IPV後OPV的策略，這被稱為序貫程序。

叫停自費VS匪夷所思

文件加塞&開歷史倒車？

山東問題疫苗事件之後，我國迅速修訂了《疫苗流通和預防接種管理條例》，對自費疫苗的流通渠道進行了脫胎換骨式的大調整。新條例確實能夠避免出現流通環節的失控，但落實到位還有待時日。

在等待新條例落實過程中，由於已經禁止原有的自費疫苗採購渠道，很多省出現普遍性的自費疫苗短缺或斷供。有些地方甚至出現了狂犬病疫苗短缺，這可是要鬧出人命的節奏。

正是在這種背景下，衛計委和CFDA聯合下發了這個貫徹實施新條例的通知。通知中，給出明確的過渡期和過渡期自費疫苗採購方案，應該能解決當前自費疫苗普遍短缺的燃眉之急。

我對衛計委和CFDA能及時發現和響應過渡期存在的問題表示認可。但是，通知中一條【自發文之日起，不得採購IPV作為第二類疫苗推廣使用】的規定，讓我覺得困惑與遺憾。

我的困惑：該通知針對自費疫苗的流通提出整體上的管理要求，本不該涉及具體某種疫苗。但卻突兀地加塞了一條單獨針對IPV的規定，讓人無法理解。

我的遺憾：這條針對IPV的規定，實質是用行政手段強制走計劃經濟的老路，損害了疫苗供應商合法銷售疫苗的權利和全國兒童選擇自費IPV的權利。

我國為兒童提供的疫苗，從是否收費角度分為免費疫苗和自費疫苗，家長有自由選擇的權利。乙肝疫苗、甲肝疫苗、流腦疫苗、乙腦疫苗等均同時存在免費疫苗和自費疫苗，為何單單要叫停自費IPV？

叫停自費IPV的前因

倉促的疫苗換代行動

山東問題疫苗事件於3月18日被曝光，不啻公共衛生領域的一次8級大地震，公眾對於疫苗接種的信心跌落到歷史最低水平。

就在該事件持續發酵過程中，另一件值得載入史冊的公共衛生事件卻被很多人忽視了：從5月1日起，我國配合世界衛生組織的全球行動，對脊灰疫苗進行更新換代。可能受到山東問題疫苗事件的影響，衛計委官方微博對這次的疫苗換代行動只發了1條微博。

這是一次本該大書特書的重大公共衛生行動。這次行動中，脊灰疫苗有2個重大升級：第1劑改為政府採購的免費IPV；第2～4劑改為bOPV。對於公眾來說，可以簡單地理解為：以前的政策是4劑全部口服，全免費；現在的政策是第1劑改成打針，後3劑還是口服，還是全免費。

這次疫苗換代行動，大大提高了兒童接種脊灰疫苗的安全性，如何進行讚美都不過份。這也是一次期待已久的行動，早在2013年11月，衛計委就已經在準備這次行動，並準備在2018年全部改用IPV。

可偏偏就是疫苗供應掉了鏈子。2016年5月1日這一天，全國範圍內全部tOPV被回收報廢，但是免費IPV和bOPV在大多數地區卻還沒有供應到位，這種情況大約持續了1個月。最無辜的是基層接種工作人員，每天面對無苗可種的家長的質問和白眼，解釋到口乾舌燥，欲哭無淚，身心俱焚。

在山東問題疫苗事件中表現出良好疫苗管理水準的上海，在這次脊灰疫苗換代過程中，也無可奈何地陷入了無苗可供的境地。

有些地區沒有免費脊灰疫苗，家長只能選擇自費IPV。

當我在微博上問網友：你們那裡免費IPV有接種了么？有些網友反饋如下：

既然2013年就已經著手準備，還在2016年5月1日搞這樣一個極具儀式感的全國性報廢回收行動，我想問衛計委：為何用於替換的疫苗還沒有準備好？連疫苗管理水平優秀的上海都未能倖免，這樣糟糕的準備工作，誰該為此負責？

世界衛生組織在全球155個國家發起這樣一項行動。我國在明知疫苗未到位的情況下，仍然按時響應該行動，導致大量兒童短期內無苗可種，緊接著山東問題疫苗事件，又一次重創了公眾對疫苗接種的信任。我又想問衛計委：到底是響應國際組織的號召重要，還是中國兒童的健康和公眾對疫苗接種的信任更重要？

叫停自費IPV的真相

不合時宜的管理思維

按常理，要實現全國範圍內第1劑脊灰疫苗改用IPV，首先應該考慮 的需求量和供應能力。

我國每年大約出生1600萬新生兒，IPV的需求量相當於每年1600萬劑，每月133萬劑。

目前市場上的IPV，只有1種國產和1種進口；進口的五聯疫苗中含有IPV，可以替代IPV。國產IPV於2015年6月才上市，平均月供應量為44萬劑。進口IPV於2009年6月上市，平均月供應量為37萬劑。五聯疫苗於2011年5月上市，平均月供應量為13萬劑，但需要連續接種4劑，折算為第1劑IPV，相當於平均月供應量4萬劑。

兩種IPV加上五聯疫苗里的IPV，合計月供應量為85萬劑，距離月需求量133萬劑還有1/3，即48萬劑的缺口。

衛計委叫停自費IPV的真實意圖是：將所有IPV強制納入政府採購，以滿足其不久做出的5月1日起全國兒童第1劑IPV免費的承諾。

承諾很美好，現實很骨感。分析表明：即便全部IPV被政府採購，再加上五聯疫苗部分替代，全國仍將有1/3的省無法給兒童提供免費IPV接種，而全國所有兒童都失去了選擇自費IPV的機會，疫苗供應商也失去了按市場經濟銷售IPV賺取合法的商業利益的機會。

肯定有網友覺得：衛計委的初衷是好的，所以疫苗供應商應該配合政府，放棄合法的商業利益；想選擇自費IPV的兒童也應該放棄選擇權，為大多數兒童的利益著想。

我也認為衛計委的初衷是好的，但其管理思維嚴重不合時宜。

「問題」

首先：

衛計委完全可以預見到IPV短缺，事實也的確如此。衛計委在疫苗換代行動的宣傳溝通常見問題解答中，已經回答了IPV臨時短缺該怎麼辦。

如果衛計委沒預見到IPV短缺，則急需提高執政為民的能力。如果衛計委預見到IPV短缺，卻堅持按照世衛組織確定的全球統一行動日期（5月1日）執行免費IPV政策，那就說明：在衛計委眼中，對公眾的承諾和政府的信用輕如鴻毛，遠不及執行國際組織的一個儀式性活動重要。這是不是典型的「對上不對下」的官僚思維么？

其次：

如果衛計委實事求是地將中國IPV短缺的情況告知世衛組織，完全可以推遲疫苗換代行動的執行日期（如果世衛組織不同意推遲，這意味著什麼？請網友考慮一下）。推遲期間，我們可以努力提高國產IPV產量；並與進口IPV供應商進行磋商，請其增加IPV的進口量，並在進口和批簽發環節給予綠色通道。等IPV準備到位，再執行疫苗換代行動，這樣才能信守對公眾的承諾和維護政府的信用。

衛計委在將IPV納入免費之前，應該評估IPV的供應量和政府能夠承受的採購價格，而不應該在明知供應量不足的情況下直接將IPV納入免費，更不應該用行政命令禁止自費IPV的流通，逼迫IPV供應商按政府制訂的價格參與政府採購。對於IPV供應商來說，只能低價（35元/39元）投標政府採購，正常價格的自費IPV（≥100元）在中國市場上流通渠道已經被掐斷。

然而，這兩件不應該發生的事情都發生了。衛計委明知IPV短缺，卻強行啟動疫苗換代行動。等到家長們憤怒地反映無苗可種，等到媒體介入關注此事時，衛計委慌忙在一個與脊灰疫苗供應無關的文件中，加入了一條叫停自費IPV的規定。我很能理解衛計委希望挽回事態的迫切心情，我想像中，衛計委應該約談疫苗供應商，說明苦衷，請它們將所有IPV投標政府採購；但在明面上，衛計委沒有任何理由禁止自費IPV的流通。

但我萬萬沒有想到，衛計委光明磊落地發了一個紅頭文件，用白紙黑字的方式叫停自費IPV，強行剝奪疫苗供應商合法銷售疫苗的權利。去年，我國就已確立【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的重大改革方向，絕大多數藥品取消了價格管制，在市場上自由競爭。自費IPV和其他自費疫苗一樣，也完全有權利在市場上自由定價和流通。憑什麼乙肝疫苗、甲肝疫苗、流腦疫苗、乙腦疫苗等可以免費疫苗和自費疫苗並存，脊灰疫苗就不行？

再次：

疫苗換代行動只是規定：政府必須免費提供第1劑IPV和後3劑bOPV，並未禁止兒童享受政府免費提供的第1劑IPV後，繼續選擇自費IPV完成後續的3個劑次。

前面的脊灰疫苗介紹里提到，接種第1劑IPV後再接種bOPV，仍然會有癱瘓風險，必然很多家長願意花錢繼續接種IPV，杜絕這種風險。IPV相比bOPV來說，還能多預防1種Ⅱ型病毒。雖然Ⅱ型野生病毒在外環境里已經消失了很多年，但之前廣泛服用的tOPV含有Ⅱ型疫苗病毒，這些疫苗病毒仍有可能在外環境中繁殖和變異，造成一定的公共衛生風險。為了避免這種風險，衛計委也建議如果沒有接種過IPV，後續劑次中應該安排1劑IPV。這個建議的意圖很明顯，就是為了讓兒童產生一點對Ⅱ型病毒的免疫力（只接種1劑IPV，不足以形成對Ⅱ型病毒的足夠免疫力，所以只是「一點免疫力」）。無論從個人避免癱瘓風險的角度，還是從公共衛生預防可能變異的Ⅱ型疫苗病毒的角度，家長完全有理由選擇繼續給孩子自費接種IPV。

必須明確的是：免費IPV不夠用，不是因為孩子自費接種IPV造成的，而是在疫苗供應量絕對不足的情況下，衛計委強行宣布第1劑IPV免費造成的，責任完全在衛計委。現在，衛計委非但沒有對自己錯誤決策反思，還希望用行政命令逼迫供應商將IPV低價投標政府採購。然而，無辜的孩子們躺槍了，他們自費接種IPV的權利就這樣被堂而皇之地剝奪。然而，衛計委免費接種IPV的承諾並未實現，全國仍有1/3的孩子無苗可種。

最後：

我衷心希望衛計委能儘快糾正上述錯誤，挽回政府的信用以及公眾對疫苗接種的信心。管理思維要與時俱進，避免像下圖那個熊孩子，好心辦壞事。

（視覺：吳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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