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工業4.0的鼓吹者與歡呼者能夠解答嗎？
《傻瓜大鬧科學城》劇照
在工業4.0的前沿與末端
文|張釗維
（CNEX紀錄片基金會製作總監）
近兩三年來，各種關於科幻的電影與小說層出不窮。《超體》（Lucy）、《超驗駭客》（Transcendence）、《機械戰警》（Robocop）??它們無不述說著人與高科技之間如膠似漆、難分難解的未來。但，眼下的真實情況又是如何呢？就在一年前，荷蘭導演山德·柏格(Sander Burger)完成了一部名為《來自愛麗絲的問候》（Alice Cares）的紀錄片，大大擴展了我對當代高科技的認知。
紀錄片《來自愛麗絲的問候》（Alice Cares）海報
愛麗絲是一個機器人的名字，它身高不及一米，僅看樣子像是一個黑髮洋娃娃。它會盯著人看，會說話，矽膠製成的臉皮令它在必要時會微笑。它的功能，是陪伴當代都市生活中越來越多行動不便的獨居老人，跟他們說話聊天。
科學家將愛麗絲投放到幾個獨居老婆婆的家中，進行「臨床實驗」。影片呈現的就是這個過程。一開始，老婆婆們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機器感到懷疑；有人說：我真不願跟機器說話。
曾幾何時，人類走到了跟機器說話的這一天？工業革命伊始，蒸汽機、織布機、引擎，這些都是在人類算計下，聽命於操作員的按表操課，忠實地執行任務。相對於那時剛剛興起的無產階級，這些機器不抱怨、不要求加薪，也不懂得爭取投票權。到了工業2.0的電氣時代，發電機、電燈泡、汽車等等，依然是沉默的、被動的指令執行者；跟前一代不同的，大概僅僅是它們使用的能源和產生的速度。工業3.0，從電器邁入電子與互聯網時代。同時期的科幻電影，已經有了諸如伍迪·艾倫的《傻瓜大鬧科學城》、斯蒂芬伯格的《人工智慧》這類作品，前瞻並反思人類與機器的關係。但電影終歸是電影，誰能想到，在這些電影導演還在世的時候，機器已經開始可以跟人類對話了！
電影《人工智慧》中的「機器人孩子」
這是所謂工業4.0時代的前沿，幾乎所有機器都可以被植入晶元，透過互聯網進行各種遠端控制，或是隨著環境變化而自行調控。機器跟人類感知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分野越來越模糊。蘋果手機上的Siri功能已可以跟使用者對話，內容似有理、似無理，甚至有時令人爆笑；接下來，能夠跟使用者正經對話聊天的手機進階功能，幾乎是指日可待。到那時，或許微信朋友圈也會出現虛擬好友，每天跟你噓寒問暖、打情罵俏。
《來自愛麗斯的問候》展現了這樣的過程。要知道，獨居老婦對於環境變化乃至身邊人的心理變化，是極為敏感甚至尖銳的。這樣的年紀、歷練、日復一日的生活，使得她們對於周邊環境和整個世界的認知，有著自己獨特而極致的要求與講究的。每一個行動、每一個決定，都由日積月累的經驗與情感累積而來。她們對於偶爾遭遇的外來者、陌生人，即便表面上不顯露，心裡多半還會保持距離以策安全。因此，她們如何可能接受一個長著娃娃臉的機器人闖入她們的日常私密生活中？
但是，就在不經意間，一種微妙的人際關係變化發生了。影片結尾展示了愛麗絲在這幾位老婆婆家中的情景。有的一起看足球賽為荷蘭隊加油，有的一起欣賞家庭相簿讚歎孩子的可愛，有的一起做腿部運動為健身操計數。其中一位老婆婆有重聽，經過技術人員對愛麗絲髮音的調整，兩人後來竟然可以一起唱歌。最後，這段「臨床實驗」結束了，技術人員關掉愛麗絲的開關，把她抱回實驗室，送到門口的老婆婆還顯出依依不捨的情愫??
如果你覺得科技的進展真是太驚人了，那麼，你是否又意識到，科技的退場機制，到今天似乎仍未有太大進步。一部今年剛在各國際影展嶄露頭角的紀錄片《科技代價》（Death by Design），就述說著被淘汰的電腦、手機、平板電腦等等電子產品，如何造成環境污染以及對人類健康的威脅。這裡頭，眾所皆知的，中國是這些高科技垃圾的浴火涅槃之處，為鄉民創造無數財富；但中國回收主機板與晶元產業的不規範，也造成環境與健康的嚴重問題，至今無解。在西方也有類似情況。矽谷毒物聯盟，至今依然在舊金山一帶奮鬥，為數十年來高科技工廠造成的地下水污染，到處奔走請命。
紀錄片《科技代價》（Death by Design）海報
機器在生產過程中或退役後回收所造成的重金屬污染，在二十年前機器人還不那麼聰明的時代，我已熟知；二十年後，機器人已經可以陪伴老婦話家常了，依然沒有好的解決方案。
紀錄片向我們展現了高科技發展的前沿與末端、理想與現實；而科幻電影在探討人機之間生命哲學的命題之外，是否有能力觸及高科技產品回收的困局？這是否該當是另一個層次的生命哲學命題：亦即，人類該當如何面對自己製造的垃圾？
這個問題，不知是不是工業4.0的鼓吹者與歡呼者們能夠解答的？
刊於《財新周刊》2016年第3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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