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園慧用的「洪荒之力」，我們還是少用點吧！

水姐／文

洪荒及洪荒之力

《千字文》中第一句就是：「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天地一開始處於混沌狀態，後來才慢慢有了空間時間。洪荒常被借指遠古時代，那是個沒人能夠說得明白的世界。那個從混沌狀態開闢出來的世界究竟需要多大的力量？不得而知，也無法測量。

據說是造山運動引發了洪水，也據說是來自外星球的一種巨大能量的突然作用，是「史前全球性海浸事故」。這個力量究竟有多大？足以毀滅許多個「亞特蘭蒂斯」（傳說中擁有高度文明發展的古老大陸、國家或城邦之名，最早的描述出現於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的著作《對話錄》里，在公元前一萬年被史前大洪水毀滅）。洪荒之力，是不可測、突發性、極限性的鼻祖。

如今流行於人們口中的「洪荒之力」，其實是說不清楚它到底是什麼，也正因為說不清楚，反而更好流傳。它第一次發熱來源於熱劇《花千骨》（洪荒之力就是最強大的妖神之力），第二次發熱來源於游泳選手傅園慧的採訪（「我已經用了洪荒之力」）。段子手是網路時代「典故」的孵化隊伍。古代的典故主要產自於史書，現在的「典故」，主要來自於能應用範圍較廣的網路媒體炒作。炒作，是一場全民意識更新運動。如今這個時代，連技術都需要炒作，並且有自己獨有的Hype Cycle（新興技術成熟度曲線圖，又稱新興技術炒作周期報告，每年由研究機構Gartner發布），這個年代，唯一能周而復始的能量大概屬於炒作之手了。

Hype Cycle

洪荒是諸多啟蒙和創造性想像力

遠古時代，人們想像的是充滿神及神力的世界。古籍里可以參考的大抵就是《山海經》了。穴居野食的初民們，最初崇拜的就是太陽神。《山海經?海外西經》中記載：「刑天與帝爭神，帝斷其首，葬之於常羊之山，乃以乳為目，以臍為口，操干戚以舞。」刑天被斷首，一說是因為人們不再崇拜太陽神了，夏朝要毀滅了。

《山海經》中多是人獸合體、人獸伴生、異形神人為主，敘事風格大抵是：某處有某山，某山有某物，某物的形狀和功用是什麼（據說這種句式共出現1300多次）。山裡充滿了鳥獸蟲魚、花草樹木、金玉銅鐵，書中聚焦自然界裡面那些對人有意義的物體，其他用途不明之物統統付之闕如。山、海、荒三部分，山的部分多，大海和大荒（相當於是我們現在所說的天涯海角）的想像少。其實，人類一直在拓荒，到現在也是如此，認識力和想像力還是有限。

那時候人擁有的原始混沌的整體思維里，還不把自己當成宇宙的中心，人類自視為地球上萬千物種中的一個。人們甚至會崇拜魚，因為它們產卵多、繁殖快，生育能力強。洪荒，是一切都在萌芽狀態，所有的事物都是原生、原發的，它代表一切創造的可能性。從這個角度，洪荒之力，對於創造創新而言何其難得，無法超越。

《山海經》這樣一部創世神話，其實都滲透著中華先民那種現實主義文化色彩。朦朧的是各種鬼神，混沌世界總是由凶魔鬼怪來象徵的；清晰的是神背後的對人類自身的意義。三萬餘字里大量內容涉及人的意願與需求，比如鳳，《山海經·西山經》中寫道：「有鳥焉，其狀如翟而五采文，名曰鸞鳥」。這種鳥的出現標誌天下安寧，其棲息地是人間樂園，泉甘林茂，象徵著美好社會。

我們依然在現實主義的洪荒里

中國的神仙思想，《莊子》是一鈐鍵，但他本人並無永生不死的信仰，他只是想擺脫人間煩惱、俗務。從遠古走來，人類越來越把自己中心化，國人越來越把現世的生命意義看得重大。中國先人的創世神話過早地被歷史化了（據說連《山海經》都是經過春秋戰國之後按政治需要進行改編的），客觀上堵塞了人們通過神話式探究轉入哲學思辨的途徑，而當下現實的人生安頓成為人們最為關注的目標。傳統人生哲學、倫理學少了深刻的思辨哲學。

我們後來的文化，再百家爭鳴，培養的人其實都帶一個共性，就是希望自己對社會有貢獻和影響力，在個人生活方面追求富貴長壽，多子多孫。所謂「五福」就是壽、富、康寧、攸好德（積德）、考終命（善終）。所謂「六極」是凶短折、疾、憂、貧、惡、弱。沒有誰真的想當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這種現實主義，又是太過宏觀和太過微觀的現實主義，是很多人都可望而不可即的現實主義，這個現實主義充滿了理想達成之後的完滿，但沒有滿足，也沒有節制，所以也缺少方法論。凡是美好的東西，都是要經過重重波折才能得到的，更別說是美好的理想的達成了。

遠古的人因何幸福？

同樣是對遠古時代人類思維的分析，近代西方的盧梭和亞當·斯密的想法就各自不同。

盧梭《論人與人之間不平等的起因和基礎》（1754年）寫道：「把如此這般成長起來的人得自上天的種種超自然的稟賦，以及他通過長期的進步而獲得的後天的才能，都通通剝奪掉，換句話說就是，完全按照他從大自然的手中出來時的樣子觀察他，我發現，他既不如某些動物強，也不如某些動物敏捷。不過，從總體上看，他身體的構造是比其他動物優越得多的：我看見他在一棵橡樹下心滿意足，悠然自得；哪裡有水就在哪裡喝，在向他提供食物的樹下吃飽了就睡；他的需要全都滿足了。」

亞當·斯密在《國富論》（1776年）中則寫道：「在未開化的漁獵民族間，一切能夠勞作的人都或多或少地從事有用勞動，儘可能以各種生活必需品和便利品，供給他自己和家內族內因老幼病弱而不能漁獵的人。不過，他們是那麼貧乏，以致往往僅因為貧乏的緣故，迫不得已，或至少覺得迫不得已，要殺害老幼以及長期患病的親人；或遺棄這些人，聽其餓死或被野獸吞食。反之，在文明繁榮的民族間，雖有許多人全然不從事勞動，而且他們所消費的勞動生產物，往往比大多數勞動者所消費的要多過十倍乃至百倍。但由於社會全部勞動生產物非常之多，往往一切人都有充裕的供給，就連最下等最貧窮的勞動者，只要勤勉節儉，也比野蠻人享受更多的生活必需品和便利品。」

亞當斯密主張儘力發展以滿足人的各種需求，盧梭則主張節制慾望以獲得內心安寧。傅園慧被稱為哲學家也有道理，她使用了「洪荒之力」之後，滿足了。她突破了我們的傳統文化。本來怎麼可以滿足？團隊榮譽和國家榮譽需要更高的要求來滿足。她沒有做到完滿，但她依然表達著單純的快樂。幸福是什麼？跟洪荒一樣，很少有人說的清楚說的明白，說得淋漓盡致。

媒體報道中，她的幸福指數本來就高。就像盧梭描繪的「心滿意足，悠然自得」的先人們。她的家庭充滿愛，使得她有很強的抗挫能力，她的父親告訴她做任何事情，不留遺憾就好。洪荒是種原始創造力，幸福也是種人生的創造力。

本來就可以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人們，在長期災難深重的環境中被鍛煉了一顆深沉的、現實的、聰慧的心。也許，我們並不需要常使用洪荒之力，也並不需要經常沉浸在幸福中。熱潮過後，我們在平淡的現實生活里，只剩持久地修鍊自己、照顧好身邊的人，以及承擔社會責任，以及希望世界和平。雖然說沒用過洪荒之力對抗過絕望的，都不足以語人生，但還是希望我們能少用洪荒之力吧，平平淡淡，順順利利過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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