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眼中的「勇者」
想說幾句「勇者」,是因為曾說到過這幾句聖人的語錄:「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
在我們的儒學文化系統里,我的印象是,仁者應該有憂,知者應該有惑的。
范仲淹應該是儒學的弟子,也是儒學中人,其心志與才情,仁知兼有。《岳陽樓記》寫的不就是他的「憂樂觀」么?其中的「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先天下之憂而憂」,中小學生都可以背誦的。「微斯人,吾誰與歸」可謂擲地有聲,是不屑於和那些不憂天下的人為伍的。因其憂而見其「仁」,因其文而見其「知」,應該是沒錯的。但是不是「不懼」的勇者,可就難說了。
我們的儒學文化,推崇的是無所畏懼的勇者。說得圓滿一些,就是那些懷仁人之心,有智慧、明事理的勇者。所謂大智大勇、智勇雙全,都是給真勇者的美辭。
但我的看法卻有些不同,甚至相反,以為仁者應該有憂,智者應該有惑,真正的勇者也應該有所懼。
原因呢?
也說得圓滿一些吧,就正在於懷仁人之心,有智慧、明事理,所以才會有所懼的。
死於刑場上的英雄,如江姐、張志新、林昭,應該是不懼死的勇者。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但不懼死,是因為有比死更可懼的東西,比如信仰,比如對自我的背叛。背叛與就死,前者更讓她們可畏可懼,所以才有慷慨赴死,成為真正的勇者,讓生與死都顯出了它們的尊嚴。我們只看到了她們的「勇」,而忽略了她們精神深處的「畏」和「懼」。
這還是幾個女性。如她們一樣的男同胞,古今都有,可以數出更多。如果人民英雄紀念碑上要刻出英雄們的姓名的話,我覺得,這一類因為有所畏有所懼而敢於赴死的勇者們,應該列在最前邊。
我們在教人做勇者的時候,忘記了教人畏和懼,以及畏什麼,懼什麼。民不畏天地,奈何以天地懼之。所以,「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無窮。」但還是怕地震,怕海嘯,怕酷刑。說到底,是怕死,要苟活——忘記了有所畏有所懼的勇者的教育,就有可能塑造出這樣的人民的性格。
《水滸傳》里的李逵應該算一個勇者。魯迅——又是魯迅!看來中他的毒實在不淺——在一篇題為《流氓的變遷》里說到過,「李逵劫法場時,掄起板斧來排頭砍去,而所砍的是看客。」把這位勇者劃歸到強盜里去了。我是同意魯迅的。就算看客們可憎可惡,也不至於要被削臂砍頭吧。至少,為救哥哥宋江,李逵這麼一砍,雖顯了「義」,卻失了「仁」。
我們推崇大義滅親的勇者,小說戲曲里很有些這樣的故事,也是顯了「義」而失了「孝」和「悌」的,實在有違我們的儒學文化。儒學文化也自知自身的矛盾,所以有「忠孝不能兩全」的哀嘆。小說戲曲里也很有些這樣的故事。或者盡了「忠」,卻失了「孝」,或者盡了「孝」,卻失了「忠」,顧此失彼,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即使「大智大勇」、「智勇雙全」的勇者,也難「全」一個完美的人格。
然而,好像也不盡然。不怕天不怕地無所畏懼又能成正果的勇者應該有吧?
我想來找去,終於找到了一個:孫悟空。
美猴王孫悟空孫大聖,是我們偉大的小說家貢獻給人類的一個藝術形象。洋人能否認可並喜歡,我有些懷疑。所以,我更願意認為,這一形象更多是貢獻給我們的,也很得我們的喜愛。即使沒看過那一本《西遊記》,僅層出不窮現在還有人繼續著的電視劇、動漫電影、連環畫,還有戲曲,早讓它家喻戶曉了。要說著名,它應是中國第一,至少孔子是比之不及的。
這位「猴子」,用一兩個小故事是無法盡述的,但略而述之,也就兩段。一是大鬧天宮,一是西天取經。
先說它的「大鬧天宮」——
如果要分類,孫悟空應屬於土生的猴精,大鬧天宮是因為「不滿現狀」。天宮也稱天庭、天朝。天朝的首腦玉皇大帝是個時而講原則、時而又放棄原則的和事佬,對許多事件的處理不是依天條,而是依天朝臣僚的主意,以計謀應對。由於是計謀,也就有窮的時候,怎麼辦呢?妥協——也就是沒有天條,或不堅持天條。對孫悟空的大鬧,就是這樣的。不但不講天條,還給它官做。但給它官的目的,不是讓它做事,而是讓它不鬧事。不鬧事兒就好,萬事大吉。
但孫悟空還是要鬧的。這倒與做事不做事關係不大,而是猴性難改。還有,官職太小,且無權無勢,只管馬而不管「人」——天官和天民。以它自以為的本事和能力,給它這樣的官職,實在是一種愚弄,太不把此猴當此猴了。失臉面,沒范兒,所以要鬧,一直鬧到得了「齊天大聖」的名號,和天可以比肩,還要插一根威風的旗杆,扯一面醒目的旗幟。這可是連玉皇大帝也沒有的「特別待遇」。
但還是要鬧,依然是因為猴性難改。還有,想玩的不讓玩,想耍的不讓耍,天朝難耐。終於鬧到天朝有法不能依、有力無力管的地步,這才在天朝之外,請來法力無邊的如來佛祖——天朝是仙界,如來是佛界,佛與道就成了一個組合。如果不是因為「潑猴」的鬧,仙是仙,佛是佛,不搭界的。
潑猴再潑,終「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雖然在佛祖的指頭根兒下,撒了一泡尿,還是被壓在了五行山下。一壓,就是500年。直到一位僧人要去西天取經,會遭九九八十一難,需要一個有猴性的角色保駕護航,被壓在五行山下的潑猴才被想起來了——給個事兒讓它去做。
這就到「西天取經」了。
猴性難改,又鬧起來咋辦?
弄一個緊箍咒,把猴性關在「制度」的籠子里。
所謂的九九八十一難,就是有許多妖魔鬼怪擋道。什麼樣的妖魔鬼怪呢?天朝和佛祖是否清楚?也許清楚,但並不明說——大都是天朝的「寵兒」,或因小偷小摸,或因小厭小煩,而下到凡界,成精成怪,禍害人間了。天朝實在疏於管理和教化,只顧喜樂,丟失了「寵兒」,也不去尋找、緝拿,直到要損害和毀滅取經的大事,接到狀告,才去「雙規」。如果不是潑猴的狀告求援,這些妖怪們大概是不會被「雙規」,要任由它們禍害人間鄉里的。這倒是這位潑猴給人間辦的一樣善事。
也有一些妖魔鬼怪是土生土長的,但細究起來,也大都和天朝有著這樣或那樣的關係,親戚裙帶,兄弟朋黨,花樣多多,不一而足,它們都是潑猴金箍棒下的敵手。
到這時,潑猴也分明是天朝——不只天朝,還有佛界的寵兒了。
諸如打、砸、搶、偷這樣的事,潑猴都做過的,做得好玩有趣,甚至解氣痛快。我們對這位潑猴的審美,緣由大概在此。
「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里埃。」可見,猴子的神力不容置疑。「今日歡呼孫大聖,只緣妖霧又重來。」喜愛中有著信賴和期待。曾經的紅衛兵的打砸搶,也許正是對這一猴性的傳承,且受到鼓勵的。
民眾更喜歡這樣的猴性,也都有著這樣的猴性,或隱或顯。勇敢一些的,就生成現實事件,哪怕是殺人。對這一類的現實事件,我們的解讀大都傾向於「因為不滿,所以反抗」、「即使犯罪,情有可原」,遵循著這樣的現實邏輯。
但潑猴是有火眼金睛的,能識出真的妖怪。
潑猴因為歷經九九八十一難,終成正果,升而為佛了。
猴性呢?留在人間了。
能怎麼樣呢?會發酵的。
即使天天誦經,日日念佛,也難以改良成健康的人性。所以,還是有所畏懼的好。無所畏懼的勇者,大多是草莽之勇。奉天不畏天,敬地不懼地,天地不作死,自己也會作死自己的。
2016.1.21於乾縣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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