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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密之風是如何興起的?

告密之風是如何興起的

告密之風是如何興起的?


人們普遍厭惡的告密,不是揭發舉報盜竊、傷害等刑事犯罪,而是指告密者把他人日常生活中隻言片語、零星文字,或一些小事,附會到重大的罪行上,如「謀反」「大逆」等。


作者丨王學泰


轉自丨鳳凰網


去年,有位網站的記者問我如何看待告密,我給他講了一個明代的笑話:「一人偶於露水桌子上以指戲畫『我要做皇帝』五字。仇家見之,即掮桌赴府,首彼『謀反』。值官府未出,日光中,露水以滅跡矣。眾問:『汝掮桌至此何為?』答曰:『我有桌子一堂,特把這張來看樣,不知老爺要買否?」

這篇出自通俗小說家馮夢龍所著《笑林》,名為「露水桌子」。從中可見當時人們、特別是民間對告密者的態度。這位仇家為了個人的恩怨,時刻盯住與他有過節的人,伺機抓住把柄,控以謀反大罪,如果得逞,在當時是滅族之罪。通過告密手段害人,大多行之於非法治社會,它是與統治者的專權獨裁、偏聽偏信聯繫在一起的。


告密是以害人為目的,就要揀最重的罪名。在皇權專制下,最重的罪名就是謀反。《唐律疏議》中把它列為「十惡」之首,其處罰是「無論首從皆斬」「父子年十六以上皆絞」,「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兄弟」等皆沒官為奴。這在古代法律中還是較寬鬆的。告密者控告別人謀反,並不表明他對國家有多忠誠。實際上,在他看來,朝廷、王法、官府都是可利用之物。他要利用這些為自己復仇,並帶來功名富貴。皇權專制社會中,統治者也是依靠告密為自己消除「隱患」,這就是為什麼人們普遍厭惡告密,而告密又能暢行無阻的根本原因。


所謂告密中的「密」到底是些什麼?是不是發現某人行兇後逃逸,有在場者向當局舉報就是告密?我想大家一定不會這樣看,人們還會讚揚告發者有正義感。


有人說到告密史時,常舉《論語》「其父攘羊」的故事:「葉公語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孔子曰:『吾黨之直者異於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用以證明楚人葉公倡導告密,孔子正相反。其實這個故事的主題不是告密,而是「親親相隱」(有血緣關係的可以不互證對方有罪)。葉公認為正直的人可以不顧一切;孔子則認為考慮到血緣親情才是真正的正直。儒家是宗法制度的意識形態,血緣親情是儒家思想的基石。


人們普遍厭惡的告密,不是揭發舉報盜竊、傷害等刑事犯罪,而是指告密者把他人日常生活中隻言片語、零星文字,或一些小事,附會到重大的罪行上、如「謀反」「大逆」等,舉報到官府,以獲取精神或物質上的利益。「露水桌子」就是一例。古往今來,因為說話等小事得罪者,可謂「夥矣」,所以古人寫了《金人銘》,告誡人們學金人(銅人)三緘其口,少說話,甚至不說話。

「露水桌子」還有兩點值得一說。那個人為什麼要在「露水桌子」寫下「我要做皇帝」五個字?難道真覬覦皇位?當然不是,所以作者標明是「戲畫」。其實他只是生活在皇權專制下的一個細民,然而人天生有一種要打破生活中禁忌的衝動,從而獲得心理上的快感。中國傳統笑話關於性和政治(包括調侃皇帝、譏諷官僚)的特別多,因為這是傳統中兩大禁忌。所以就會有人在思想或口舌中有所衝破,從而獲得一時的快感。


再者,露水幹了,就沒證據了,因為像謀反這類大案必須要有證據,否則作為誣告處理。而誣告是要「反坐」的,《唐律疏議》《宋刑統》中都有這樣的規定:「諸誣告人者,各反坐」。也就是按照他所告的對方罪行的性質和輕重,來判處誣告者。


一、鼓勵告密, 周厲王開了個壞頭


告密可分兩大類,一是上面笑話中那種「掮桌赴府」,這是自發主動去告發他人,告密者多為平民百姓,其所告的大多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另一類是,有權人發動和鼓勵其所管轄的人積極告密,其所關心的,則是統轄區域內人的思想動態。


如果說平民自發的告密,主要是不良人性促使的話,那麼後一類,則是上位者在挑動人性的弱點,使之惡質化。這種鼓勵告密的行為更可惡,因為它降低其所屬群體的文明度。

後一類告密的最早記載,來自《國語?周語》。事情發生在公元前841年,這次不是小民「為王前驅」主動向當朝告密,而是最高統治者周厲王搞特務統治,選派巫師偵測城內居民。


厲王過度斂財,又連續發動戰爭,弄得人們議論紛紛,大臣召公告訴他說:「人們已經忍受不了了,到處都在議論你!」這個信號並未使得周厲王有所收斂,反而找了衛巫,叫他秘密監視城中百姓。


為什麼巫師干這種臟活?那時沒有威懾性的偷聽、偷錄技術,而巫師被認為是有神力的,《列子?黃帝篇》中說:「有神巫自齊來處於鄭,命曰季咸,知人死生、存亡、禍福、壽夭,期以歲、月、旬、日,如神。鄭人見之,皆避而走。」巫者一來,人人恐懼,何況他又被授予了「合法傷害權」。他甚至不用「監」,說誰就是誰。於是效果立刻顯現,「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厲王得意洋洋告訴召公:「吾能弭謗矣,乃不敢言。」不過古人畢竟老實,他沒有說通過衛巫做思想工作,大家都想通了,不再造謠誹謗了,而是如實地說「大家都不敢議論了」。於是召公發了一通「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的議論。周厲王聽不進這些,民眾不敢說話了。三年後,憤怒的國人把周厲王趕出國都,流放到彘,死在了那裡。周厲王用告密威懾民眾,獲得的是相反的效果。不過,鼓勵和利用告密的特務手段,在歷史上開了一個壞頭。

二、商鞅之後,連坐成為告密的標配


先秦諸子哲學本質上都是政治哲學,其關心的核心都是安危治亂。在諸多政治問題中,統治者時時都會面臨的是社會控制問題。如何實現有效的社會控制,是統治者迫切需要的,不同的學派給予不同的解答。


儒家認為,社會穩定的根本,在於通過教育恢復周禮;而墨子則強調「尚同」,就是要上下一致,尚同於天。當然,「天」是個招牌,說到底還是要全體人民都上同於周天子,因為「天子者,固天下之仁人也」,也就是讓天子掌控一切。要掌控就要通下情,為此,墨家主張建立層層彙報制度,「凡聞見善者,必以告其上,聞見不善者,亦必以告其上。上之所是,必亦是之,上之所非,必亦非之」。完全以天子的是非為是非。墨子希望人人都養成了向上告密的習慣,自覺自愿地做天子的耳目:


是以數千萬里之外,有為善者,其室人未遍知,鄉里未遍聞,天子得而賞之;數千萬里之外,有為不善者,其室人未遍知,鄉里未遍聞,天子得而罰之。是以舉天下之人,皆恐懼振動惕栗,不敢為淫暴,曰:「天子之視聽也神!」


這樣「視聽者眾,則其所聞見者遠矣;助之言談者眾,則其德音之所撫循者博矣,助之思慮者眾,則其談謀度速得矣;助之動作者眾,即其舉事速成矣。故古者聖人之所以濟事成功,垂名於後世者,無他故異物焉,曰:唯能以尚同為政者也。」(以上俱見《墨子?尚同》)墨子不免有些天真,他太理想化了,他認為人們會習慣於互相告密,輕而易舉地實現下同於上,上下一致。這樣天子成了人間的神仙,掌控一切,國家長治久安。


如果不把告密與個人利益聯繫起來,要民眾自覺自愿做統治者耳目,是有些困難的。法家比墨子進了一步,想到用「刑、德(賞)」這「二柄」,強制推行告密,並改稱為「告奸」。商鞅說:「故王者刑用於將過,則大邪不生;賞施於告奸,則細過不失。治民能使大邪不生,細過不失,則國治,國治必強。」(《商君書?開塞》)商鞅在秦國執政時,把他的主張具體化為國家政策:「令民為什伍,而相收司連坐。不告奸者腰斬,告奸者與斬敵首同賞,匿奸者與降敵同罰。」(《史記?商君列傳》)把老百姓按五家、十家編在一起,讓他們相互監督,誰有犯罪傾向或作姦犯科的可能,而不立刻向上告密則通同犯罪,一起處置。這叫「連坐」,後世許多推行嚴刑峻法的統治者,在告不告「奸」問題上,多採取商鞅的辦法。商鞅注意從小事抓起,後來秦的「有敢偶語《詩》《書》者棄市」正是這種思想的發展。


後來商鞅在秦孝公去世之後失勢,被反對派車裂而死,但秦並沒有廢除商鞅之法,告奸、連坐這一套治民方式還在實行。有的學者說,商鞅之法奠定了秦國強大和消滅山東六國的基礎,但這些人似乎遺漏了一點,它同時也造就了秦之滅亡的先機。商鞅之法在天下統一後似乎失掉了作用,「告奸」「連坐」等控制手段也不太靈了,幾樁針對始皇帝的大案也未能破。


三、南宋曾主動禁止告密


漢文帝時期的「論議務在寬厚,恥言人之過失。化行天下,告訐之俗易」,也非僅見。有宋一代雖然依「法統」治,但總的說來,政風較為寬和。仁宗厭惡官僚間的惡鬥,曾下「詔戒上封告訐人罪,或言赦前事,及言官事彈劾小過不關政體者」(《宋史?仁宗本紀》)。後又下詔「察辯激巧偽者加放黜焉」(《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一百九十二》)。這是用政策的手段對付相互揭短的官員。這在仁宗朝起了些作用。到了神宗朝,相互告訐,變本加厲,徽宗時期形成一個高峰。這種惡劣的政風與北宋的滅亡不無關係。


有些官員也能遵循為政寬和的傳統。范仲淹之子范純禮在徽宗剛即位時主持開封府,朝廷交辦一個「謀逆」大案范一審理,原來是一個老百姓的看戲回來,路上見桶匠做好的桶,他取來戴在頭上說:「與劉先主如何?」因為自比劉備,遂為桶匠所擒。第二天上朝,徽宗問他案子。范回答:「愚人村野無所知,若以叛逆蔽罪,恐辜好生之德,以不應為杖之,足矣。」(見《宋史?范純禮傳》)要被殺頭的「謀逆」罪,最後打了一頓板子了事。


南宋第一個皇帝宋高宗趙構對於黨同伐異、告訐成風特別反感,秦檜執政二十餘年,權傾朝野,朋黨比附,打擊異己,所以在紹興二十五年(此年秦檜死),三省(中書、門下、尚書三省)樞密院言:


「士大夫當修行義以敦風俗。頃者輕儇之子,輒發親戚箱篋私書,訟於朝廷,遂興大獄,因得美官。緣是以後,相習成風,雖朋舊骨肉亦相傾陷:收簡牘於往來之間,錄戲語於醉飽之後。況其間固有曖昧而傅致其罪者。薄惡之風,莫此為甚。臣等願陛下特降睿旨,令刑部開具前後告訐姓名,議加黜罰,庶幾士風丕變,人知循省。」詔刑部開具,申省取旨。(《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一百七十》)


其中「收簡牘於往來之間,錄戲語於醉飽之後。況其間固有曖昧而傅致其罪者」三句說得特別好。高宗肯定了這個意見,並把在秦檜當政時告訐的名單拉出來,交刑部處理。此旨下達刑部,肯定要做刑事處理。這次處理告訐,還非常嚴肅,紹興二十八年十一月「合祀天地於圜丘,大赦。壬午,復命檢舉諸人因赦移放者,告訐得罪者不預。」(《宋史?高宗本紀八)


過兩年大赦,本來犯罪官員都能獲釋、甚至降級使用,但高宗詔書中明確規定犯「告訐」罪的,不在此例。


主動禁止告密,這在其他朝代是不多的。《揮麈後錄》(卷之一)中說「本朝法令寬明,臣下所犯,輕重有等,未嘗妄加誅戮。恭聞太祖有約,藏之太廟,誓不殺大臣、言官,違者不祥。」在不殺士大夫的規範下,他們之間的爭鬥自然增多,特別是在慶曆新政和王安石變法之間,黨爭更為激烈,雙方常常抓住某人的幾句話或數首詩,上綱上線向上告密。蘇東坡就因為幾首詩和一些言論被新黨抓住,造成轟動一時的大案——烏台詩案。《庚溪詩話》記一則故事:


時相舉軾《檜》詩云:「『根到九泉無曲處,世間唯有蟄龍知。』陛下飛龍在天,軾以為不知己,而求知地下蟄龍,非不臣而何?」上曰:「詩人之詞,安可如此論?彼自詠檜,何預朕事。」時相語塞。這位「時相」就是王珪。小報告一直打到皇帝那裡,幸虧神宗還算明事理。


宋是有意識「與士大夫共天下」的朝代,而士大夫之間互相告密、敵視,也使皇帝處境尷尬,感到不快,所以才數度下詔禁止告訐。


然而,皇權專制本質上是排斥異見,並且不給異見留有空間的,持異見者終要受懲。皇帝高高在上,不知道誰是持異見者,這就需要有告密者(當然,告密者在告密過程中,往往要挾帶自己的私貨,把一些非異見者也當作異見者舉報上去)。因此即使再寬大,也不能在任憑反對者泛濫,例如頗帶點人情味的「親親相隱」,在謀反大罪上不適用,非親非故的更應該積極揭發。因此告密這個最齷蹉、最能體現人性之惡的行為,兩千多年來,不絕於世。


四、武則天時期,告密有了指導讀本


雖說告密哪朝哪代都有,但有的時期因為統治者的需求,表現得特別激烈,在歷史上留下的污點也最多。下面著重說一說武則天統治時期和明太祖朱元璋時期。


武則天本是唐高宗的皇后,高宗去世後,她剝奪了自己兒子繼承大統的權力,自己徑直登上皇帝之位。她犯了兩個大忌,一是女人當皇帝,在當時人看來是「牝雞司晨」;第二她又改了國號,要做大周的開國皇帝,等於改朝換代,這更招致了許多高官勛舊和李唐宗室的反對。徐敬業、徐敬猷兄弟聯合唐之奇、杜求仁等,以支持廬陵王(原太子)為號召,在揚州舉兵反武,十多天內就聚合了十萬部眾。後來雖被鎮壓下去,但武則天覺得到處都是反對者,她要靠屠殺立威。殺誰?於是,武則天大開告密之門。


武氏規定,有人告密,臣下不得問,皆給驛馬和五品官的招待。即使是農夫樵人,武則天也親自接見。符合旨意,馬上就可陞官;所告非實,也不承擔責任。她還在洛陽宮(武氏常年駐蹕洛陽)之前,置放了特製告密舉報箱(名為銅匭),號召人們揭發檢舉。武氏為了貫徹自己主張破格拔擢酷吏。《資治通鑒》對武氏所用的酷吏及其之酷做了介紹:


有胡人索元禮,知太后意,因告密召見,擢為游擊將軍,令案制獄。元禮性殘忍,推一人必令引數十百人,太后數召見賞賜以張其權。於是尚書都事長安周興、萬年人來俊臣之徒效之,紛紛繼起。興累遷至秋官侍郎,俊臣累遷至御史中丞,相與私畜無賴數百人,專以告密為事;欲陷一人,輒令數處俱告,事狀如一。俊臣與司刑評事洛陽萬國俊,共撰《羅織經》數千言,教其徒網羅無辜,織成反狀,構造布置,皆有支節。(《資治通鑒》卷203)


索元禮、周興、來俊臣、侯思止、王弘止等一類酷吏,他們作為司法官吏,卻毫無特操,完全是望風希指,看主子臉色行事。辦案的手法,就是靠告密和酷刑。他們性格殘忍,以殘害人為樂,給那些折磨人肢體,使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酷刑起了美麗的名號:仙人獻果、玉女登梯等等,不能說這不是「創造」。為了誣陷人,來俊臣私養了數百名專以告密為事的打手,他們的專業就是告狀,按事先寫好的「劇本」來告,這也是開風氣之先。


酷吏還搞了理論建設,來俊臣與司刑評事萬國俊撰寫了《告密羅織經》,作為有志於酷吏者們的指導思想:「教其徒網羅無辜,織成反狀,構造布置,皆有支節」。這也是一個創新,因為歷史上還沒有過教人如何告密、如何給人羅織罪行、如何製造冤案、假案的著作。


五、《告密羅織經》如何教人「察奸」


《告密羅織經》一千餘字,分十二款。它從人性惡的角度,分析司法官員在偵察、審訊和定案過程中,所應採取得的態度與手段。其中所貫穿的精神,不僅背離現代文明,而且也有悖於傳統的道德。


全文是從「人性惡」立論的:「人心多詐,不可視其表;世事寡情,善者終無功。信人莫若信己,防人毋存幸念。」在作者心目中,人就沒有好東西,處世只能相信自己,防備他人。既然人都是壞蛋,作為司法官員就不該有同情心、憐憫心、是非心,也不需要秉公辦案,無論處理誰,只要對自己有利都是對的,這是《告密羅織經》的核心思想。


辦案子的關鍵在於查出誰是奸人,《告密羅織經》有「察奸」一節。誰是奸人?其中說「上所用者,奸亦為忠;上所棄者,忠亦為奸。勢變而人非,時遷而奸異。其名難恃,惟上堪恃耳」。總之一句話:皇帝認為誰奸,誰就是奸人。毫無真理可言。皇帝沒有具體指誰,那麼在作者看來,「人皆可罪」。如果你想害某人,可以通過告密舉報,把各種零碎不彰顯的言論行為湊在一起,這樣一個完整的「奸人」形象就會顯露出來。皇帝一點頭,馬上批捕,再通過酷刑沒有不認罪的。


在「問罪」一節,《告密羅織經》教刑訊者如何使「奸人」自誣。古人所云「三木之下(指手、腳和脖頸上的刑具),何求不得」? 「人辯乃常,審之勿憫,刑之非輕,無不招也。或以拒死,畏罪釋耳。人無不黨,罪一人可舉其眾。供必無缺,善修之毋違其真。事至此也,罪可成矣。人異而心異,擇其弱者以攻之,其神必潰。身同而懼同,以其至畏而刑之,其人固屈。憐不可存,憐人者無證其忠。友宜重懲,援友者惟招其害。罪人或免人,罪難為亦為也!」 不要心存憐憫,用刑要狠,如果以死對抗,就給他定個「畏罪自殺」。誰都有軟肋,審訊要從他的軟肋下手,使他精神崩潰。即使他是冤屈的,也不要憐憫,憐憫他不能表現自己的忠誠。如果犯人是你的朋友,懲治更應加碼,不要維護,這會招來禍害。


《告密羅織經》的最後一節是「瓜蔓」,它不僅講株連,更可見作者用心險惡:「事不至大,無以驚人。案不及眾,功之匪顯。上以求安,下以邀寵,其冤固有,未可免也」。作者告訴那些官員,告密舉報、審訊問案,把人家打為「奸人」目的在於求得好處。要追求轟動效應,就要把案子做大做深,這樣才能顯示功勞與才能,在仕途上登上一個新台階。


官員的榮辱,最終取決於皇帝。《告密羅織經》中「固榮」條,專講如何應付皇帝「榮寵有初,鮮有終者;吉凶無常,智者少禍。官無定主,百變以悅其君。君有幸臣,無由亦須結納。人孰無親,罪人慎察其宗。人有賢愚,任人勿求過己。榮所眾羨,亦引眾怨。示上以足,示下以惠,怨自削減。大仇必去,小人勿輕,禍不可伏。喜怒無蹤,慎思及遠,人所難圖焉」。要保住位子,別得罪皇帝的寵幸,而且還要用心結納。處理罪人,也要注意他的三親六故是否有權勢。用人不要用勝過自己的。皇帝的恩榮,也會招來羨慕嫉妒恨,因此,對上要表示知足,對下要有恩惠,怨恨自然消減。從這一條可見作者的心機。


武則天心智健全、頗有手腕,雖然為人冷酷,但能識大體,顧及長治久安。再者,武生活在初唐到盛唐的過渡時期,從宮廷到社會還有貴族氣。她的許多正直的能臣,如婁師德、魏元忠、張柬之、狄仁傑、姚崇等,指不勝屈。就是負責「察奸」的監察和司法官員中,也有一些秉公辦案,而且敢於與武則天爭辯者,如徐有功等。武則天雖然用酷吏去鎮壓反對派和持異議的官員,但在內心是看不起這些大多出身市井無賴,唯靠高密舉報做官、陞官的小人。


酷吏不僅鎮壓武則天的反對派,而且藉以報私仇、牟取利益。兔死狗烹,武則天消滅完反對者之後,借一些細故把這些酷吏一一處死。從垂拱二年(686)造銅匭,到誅死酷吏整整十八年,其中枉殺了多少無辜性命。


鎮壓反對派時,武氏存心過當,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酷吏的濫殺正是迎合上意,待事過之後,用殺酷吏以平冤憤,並假惺惺地說「豈不有冤濫耶」?


六、朱元璋時代規定臣民必須告密


武則天通過獎勵酷吏掀起告密風,明太祖朱元璋則是通過法律規定每個臣民必須告密,否則就要連坐受到法律的懲處。


朱元璋稱帝後,總結元亡教訓說:「元氏昏亂,紀綱不立,主荒臣專,威福下移,由是法度不行,人心渙散,遂致天下騷亂。」(《明太祖實錄》卷14)因此又制定了法外之法的《大誥》。其中第二、三篇130條是針對老百姓的。


朱元璋出身遊民,但也最恐懼和痛恨遊民。《大誥》中規定了人們社會上只許有士農工商四業,對於「逸夫」「游食」和衙門編外差役要嚴格控制。人們要「互知丁業」。每個人都固定在一個鄉里,互相都要知道每個人是幹什麼的,外出要知道本人下落,到哪裡去,去幹什麼?行商不能超過五百里,看病的、算卦的都只能在本地營業,如有不務正業的,「鄰里親戚諸人等拘拿赴京」,否則一旦發現,不務正業者處死,「里甲四鄰」流放到化外。


《大誥》中的許多條款對於百姓行業、行為、言論、服飾乃至稱呼都做了細密的規定,不能僭越。如百姓不能穿綾錦紵絲紗羅、皮靴,寢床船隻不能塗色彩之類,老百姓不能使用官稱(醫生只能稱醫士、醫人、醫者,不能稱「太醫」「大夫」「郎中」;梳頭人只能稱梳篦人、整容,不能稱「待詔」之類),犯者(包括稱者、受者)都要受到嚴厲處分。


不僅是明初太祖期間,有明一代,各朝都在鼓勵告密、揭發檢舉。歷朝的權宦、權奸無不靠此打擊正義之士。


告密使得正氣不彰,邪風日熾,社會文明度下降。告密也傷害了自己,告密者出賣了他人的隱私,同時也出賣了做人的尊嚴。知道對方隱私的,不是親戚,就是朋友,連親戚朋友都出賣的人,其道德墮落到何等程度可以想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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