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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天,這暗藏的火焰終於變成閃亮的光芒,溫暖凍僵的身體

和大家談談


塞爾努達


關於洛爾迦

1936年的今天,20世紀最偉大的西班牙詩人加西亞·洛爾迦在西班牙內戰中被殺害。


20世紀的西班牙文學產生過不少世界一流詩歌大師。撇開西班牙語拉丁美洲的詩人不談,單單是從西班牙名字:烏納穆諾、阿爾豐索、馬查多、希梅內斯、紀廉、阿爾維蒂、埃爾南德斯、洛爾迦……


洛爾迦是其中最有才華的詩人,可惜的是,他沒有活到40歲就去世了,如果他能活得再長久一點,他就能為我們留下更多的美好詩篇。


今天的【和大家談談】是洛爾迦的摯友塞爾努達為他寫下的追憶長文,欄位較長,沉心讀下來,依稀能用時間碎屑里的片段,拼湊出那一代經典詩人的群像。

塞爾努達曾感嘆:「如果說對於一個詩人而言存在令人艷羨的命運,那就是穿過同代人的視而不見,在身後未來的讀者那裡找到道路。」


願讀完此文的你,能在心裡悄悄為他們開啟一條小路。


追憶費德里科·加西亞·洛爾迦


十多年前的塞維利亞,1927年12月,我第一次遇見費德里科·加西亞·洛爾迦。那是在旅店的院子里,塞維利亞冬日的午後陽光溫暖地斜照著。彼時,喜好夜間活動的他剛剛起床,一襲黑衣出現在厚重的大理石樓梯上,個高肩寬,月亮般的陰影落在他牟利羅式的圓臉上,黑色光亮的頭髮平滑地垂下。生命從他大而極富感染力的雙眼中透出,有著憂傷的表達。他開始用稍顯生硬的聲音說話,低音有時會沙啞失聲。在我看來,這雙眼睛和這種聲音似乎和他帶著格拉納達鄉土氣息的黝黑外形相矛盾,如是莊重的統治感讓他有權感受與任何其他人平等(即便不是高於其他人)。


他說起我不記得是他剛吃過的還是將要吃的一道菜,看得出他十分享受用語言描繪它的感覺,逐一分配詞藻,如同畫家用畫筆把枯萎的小花勾勒裝飾成精美抒情的千日紅,如同那些阿拉伯詩人描述自己的羚羊。我很快就看到東方詩歌在他生命中留下的遙遠而無意識的永恆印跡。不過在那一刻,他如此沉醉地用精巧多彩的詞語描述客觀事物,描述它們的樣子,用一種尖銳而緊張的敏感表達它們,激發它們,著實讓我震撼。

他和同時代的其他幾位年輕詩人在一起。雜誌上剛剛刊登他最早的幾首吉普賽謠曲,他未經修改的詩稿和畫稿在朋友和仰慕者間手手相傳。人們像對待鬥牛士一樣為他叫好,這種態度恰恰與鬥牛場相似。危險的奴隸般的仰慕正在步步逼近,很快那些前一秒還追捧他的人就會用同樣的無知魯莽將他掀翻在地。


某種我當時尚不知曉或不願承認的東西讓我們在那次有些戲劇性的會面中產生特殊的聯繫。我從他身上看得到那個真正的激情澎湃的費德里科·加西亞·洛爾迦,就像我能從他總是勉強為之的卡斯蒂利亞語發音中聽出安達盧西亞口音。我們擁抱了一下,然後告別。


三年後,我們在馬德里重逢,在維森特·阿萊克桑德雷家中。他和朋友一起來的。他剛剛結束為期一年多的美國和古巴之行。房間里光線昏暗,但是我能感覺到他堅決的態度,好像他已經確認了某種之前私密、潛藏的東西。言談中他曾經過分雕琢的詞語幾乎完全消失,如今他的語言如同西班牙古老採石場里堅固的石塊,石縫間不時有小花輕柔地綻放著。他的雙眼不再憂鬱,對世間美好感官上的愉悅在他眼中燃起無法熄滅的青春之火。善感,這種詩人首要的特質在他身體里強有力地跳動著。

直到有一天,這暗藏的火焰終於變成閃亮的光芒,溫暖凍僵的身體


超現實主義三人:達利(左一),布努埃爾(左三),洛爾迦(左四)


他在鋼琴前坐下。他並不像人們說的那樣聲線優美,但是,後來我聽過很多歌唱家演唱他譜寫的歌曲,卻沒有人能唱出費德里科·加西亞·洛爾迦投注其中的韻律、力量和粗野的悲傷。他平時並非帥氣逼人,但是坐在鋼琴前的他完全不同,臉龐散發著光彩,無需提高音量就能拋灑全部的激情,歌聲與他嫻熟演奏的琴聲完美融合,詩句和旋律一同流淌。你只能愛上他或者離開他,絕沒有模稜兩可的選擇。他自己也深知這一點,所以每當他想吸引別人,想打動任何人,都會演奏一段鋼琴,或者朗誦幾行自己的詩。


那個下午我們聽了多少首歌?我不知道。一首接著一首,精美或狂野,安達盧西亞的,卡斯蒂利亞的,加利西亞的。我完全沒注意到時間的流逝,也想不起很快我就得繼續面對無聊的人群和愚蠢的俗事。忽然古老的座鐘在鋼琴後面的小茶几上輕輕敲了幾下。費德里科,那個總是喜歡重複自己獨創的動作、說些自己發明的詞語的費德里科,微微頷首,雙手合十做祈禱狀,禮成。天色已晚,我們不得不離開了。


那個冬天和第二年的冬天,我們經常見面。

1936年7月的一天,他在一群朋友面前朗讀自己的最後一部劇作《貝爾納達·阿爾瓦的家》。他當時正準備啟程前往墨西哥出席作品的發表會。那天他和我說起了他正在做的其他事情。他有一種鮮為人知的謙遜,視名氣為常事。對我們而言,他還是當年那個小夥子,儘管我們也感受到時間的腳步,大家已不再年輕,他眼中知識和感情的熱情之火卻從未熄滅。我看到了他的成熟,但是這種成熟就像他當時所寫《暗沉愛之十四行》中的一句,是「狂喜的秋天」。他的生命對我而言永遠是個謎,我很願意想像他每天下午和晚上鑽進計程車里,在馬德里的大街小巷無止境地遊盪和冒險。我只有上午才能在他家找到他,也就是12點左右,他的小房間在古鬥牛場旁的阿爾卡拉街。那時他總是剛剛睡醒,穿著睡衣和拖鞋,房間里擺放著家人的照片,現代風格的傢具,和他從南美帶回來的彩繪葫蘆。


不過,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我家。當天晚上,我們先是在一家小酒館裡久坐,那家店古舊的氛圍很有西班牙傳統風格,他很喜歡。後來我們在家裡一直聊到很晚,從敞開的陽台已經聽不到街頭任何喧鬧聲。大概是凌晨3點,當他意識到時間的時候,很匆忙地起身告辭。他從來不是個著急的人,也永遠不會失態。可是那一次,他對我說,他不想等到破曉時分還在街上,表情顯得惴惴不安。我們一起出門,我陪他走過漫長的昏暗的樓梯,我們在街口告別,路燈已經熄滅,他急急忙忙去攔計程車,逃避黎明的曙光,彷彿清晨第一縷蒼白的光明宣告的並非新生,而是死亡;那種黑暗與光明之間的變幻,人類無法毫無風險地欣賞。

直到有一天,這暗藏的火焰終於變成閃亮的光芒,溫暖凍僵的身體



1936年4月29誒,馬德里「紅」飯店,為慶祝《現實與慾望》出版而舉辦的宴會。坐在中間的塞爾努達,他身後站著「二七年代」的詩人和朋友們,左起第二位就是洛爾迦。


我以為幾天後我們還會再見。那時我即將動身前往巴黎,走之前我們幾個朋友約好在家裡相聚作為告別。到了那天,當天早上卡爾沃·索特羅被殺害。傍晚時分,我們一邊談論上午發生的事,一邊等著費德里科·加西亞·洛爾迦。這時有人進來告訴我們不要等他了,因為來人剛剛把費德里科送到火車站,他已經坐上回格拉納達的列車。有些失望的我們沉默地坐在桌旁。現在想來,那一刻,魔鬼一定在笑我們。


不同的人反覆回憶同一個人,很有可能最終歪曲成大家都不認識的樣子。那麼多人在說費德里科·加西亞·洛爾迦,堅持在一個並不確切的形象上做文章,朋友們並沒有在這個傳奇背後找到他真正的存在——很多時候一位傑出人物的朋友總是假裝這個人就是他們想的樣子。


任何真正了解費德里科·加西亞·洛爾迦或熟悉他作品的人,都完全無法將他和現在人們展現給我們的、救世主般的詩人形象聯繫起來,那些人想利用他在西班牙全境的田野和作坊里召集人民。可是,他的詩歌不需要這種死後的曲解來重新降世為人,那是我們的民族最遙遠、深邃、如有神助的聲音。儘管他已經無法知道,儘管這樣的事總是一次次發生。


我從沒見過比費德里科·加西亞·洛爾迦更跳脫傳統的人。甚至無法想像有一天死亡會把他固定在一個終極的姿勢上。他那麼有活力,渾身散發著生命的氣息,讓人覺得無論什麼都不可能讓他靜止不動,哪怕是死亡。如果要用一個意象來比喻他,他就是一條河。始終如一又變化萬千,永無止盡地流動,把對這個自己鍾愛的世界多姿多彩的記憶融入作品中。他的詩歌自由奔放,渾然天成,如同自然的力量,像一棵樹或一朵雲,神秘莫測。


1924年,當他的詩稿以手抄本的形式在馬德里流傳,人們都說他擁有天使般的魔力。這種魔力也被用來形容魔鬼美麗的容顏。沒人知道將來這個天使會追隨路西法墮落,還是永遠忠實地守護天堂。那是一種瀆神的狀態,天使和魔鬼的特質奇異地融合,在同一個人體內綻放,成為環繞他的光環。有一些西班牙人或多或少也具備這樣的魔力,但是沒有人像費德里科·加西亞·洛爾迦那樣將這種魔力變得如此高尚、純潔、與眾不同。


我記得他走進任何一間大廳,無論那裡的人對詩歌多無感覺或無能力欣賞,他們的臉上都會顯出慵懶的愉悅,就像太陽用自己的光芒划過冰雪之上,用陽光把一切包裹。而當他離開時,所有人都突然陷入沉默。我根本無法想像對很多人而言,沒有他的西班牙是什麼樣。它的平原將是多麼乾涸而貧瘠!它的海洋將是多麼苦澀而孤獨!


正因為這樣的特質,他的一部分詩歌很快就就在民間廣為流傳;然而命運慷慨給予的東西總是會帶來相應的負面後果,同樣是因為這樣的特質,成就他聲名的東西也限制了他。大眾是懶惰的,他們只滿足於知道關於一個人的一點事情,然後就想當然地認為其餘部分也都一樣。就像很多評論家那樣,他們甚至都不曾看完一本書的第一頁。所以總是錯過最好的部分。


人們並不了解費德里科·加西亞·洛爾迦。他看上去似乎生來就註定幸福快樂,其實他也深刻地理解何為痛苦。苦難和歡愉在他的靈魂里微妙地交織在一起,讓人無法輕易一眼分辨。他並非深受折磨,但是我想他在享受某樣東西的時候,也同時感受到一根隱藏的利刺擦出的傷口。這是他的詩歌最深刻的根源之一:「咬住苦澀的根」在他的詩歌中以不同的形式在不同的場合反覆出現。


西班牙人深入骨髓的悲傷在他的作品中始終隱秘地存在著,有時在詩句中直接出現,讓人不可能視而不見。不只是悲傷,更是一種悲劇性的意識,烏納穆諾所言的人生的悲劇意識。這種悲劇意識以兩種激情作為基礎:愛和死亡。詩中所有描述愛的字句都是為了最後的死亡,世間最後的真理,戴著透明的愛的面具。如今我發現,費德里科·加西亞·洛爾迦的詩歌中,死亡幾乎是唯一的主題。


不是所有的大眾,尤其是某些知識分子,都能明白他受到歐洲文化的影響,為我們國家的變革提供了決定性的元素。如今,西班牙和那裡的人民都是頑固而巨大的肯定與否定,容不進任何歐洲的組成部分。當這種肯定與否定在一個又一個世紀里針鋒相對,那些可憐的歐洲化知識分子只能倉皇逃避。


費德里科·加西亞·洛爾迦是一個極致的西班牙人。在他的詩歌和戲劇中滿是西班牙的影響,不僅是古典時代的詩人作家,也是他從西班牙的土地、天空、無盡的西班牙人吸收的影響,就好像整個民族的精髓都被他歸結其中。這在西班牙並不奇怪。洛佩·德·維加也是這樣的詩人。


正是這一點,讓人們為他的詩句瘋狂,只有他用自己的聲音和語調才能掀起那樣的瘋狂,他的詩句,像裂開的大地噴出駭人的西班牙之火,不顧一切地震蕩撼動所有人,因為他西班牙人的身體深處,也能引燃從那場百年一見的大火里逃竄出的火花。


前人耗費很多個世紀才在這個民族的靈魂里埋下西班牙式抒情永恆的精髓與精神之火。無數不知名的人在這片土地上耕耘著,直到有一天,這暗藏的火焰終於變成閃亮的光芒,溫暖凍僵的身體。只是,這道光僅僅照耀了很短的時間。一個悲傷的清晨,野蠻的魯莽和愚蠢的殘暴面對安達盧西亞的土牆熄滅了這道光。


我想去


那些好人去到的地方。


我終於走到,我的上帝!……


可是那時,


地上有的


只是一盞燈,一床毯。


本詩摘自洛爾迦的《輓歌》


費德里科·加西亞·洛爾迦,你死的時候,連這些都沒有,只有赤裸的土地,浸透你的鮮血,再無其他。

直到有一天,這暗藏的火焰終於變成閃亮的光芒,溫暖凍僵的身體



費德里科?加西亞?洛爾迦Federico Garcia Lorca


20世紀最偉大的西班牙詩人、「二七一代」的代表人物。近70年來,他的詩歌作品對世界詩壇產生了巨大影響,難怪美國著名詩人勃萊談到他的作品時說:「洛爾迦的詩歌佳作是人類智力的楷模。」


本文來自這本書

直到有一天,這暗藏的火焰終於變成閃亮的光芒,溫暖凍僵的身體


直到有一天,這暗藏的火焰終於變成閃亮的光芒,溫暖凍僵的身體



路易斯?塞爾努達


詩人


他是西班牙「27年代」代表詩人之一,1938年因西班牙內戰流亡,此後25年輾轉英、美、墨西哥直至去世,一生未再回國。雖然在他所處時代的西班牙詩壇,塞爾努達並未得到應有的重視,他的詩歌卻對西班牙戰後詩壇產生了重要影響,而今幾乎被公認為20世紀西班牙最偉大的詩人之一。


布羅茨基在《如何閱讀一本書》中推薦母語為西班牙語的讀者閱讀塞爾努達的作品;哈羅德?布魯姆在《天才:創造性心靈的 100 位典範》中為他撰寫單章,盛讚他為「詩歌藝術的聖人」,並將他列入《西方正典》附錄;法國《讀書》雜誌編纂的《理想藏書》「西班牙文學」篇中,塞爾努達的散文詩集《奧克諾斯》位列第二,主編貝?皮沃皮?蓬塞納評價他是「西班牙語詩人中最偉大的一個,也是最神秘、最不為人知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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