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洪義：肉身的下沉——巴西藝術家埃內斯托·內托及其作品

《中國美術報》第31期 域外美術

埃內斯托·內托（Ernesto Neto）是巴西的雕塑、多媒體和裝置藝術家，1964年出生於里約熱內盧。他在1994年和1997年兩次就讀於里約熱內盧視覺藝術學院，1994—1996年間在聖保羅現代藝術博物館工作。內托的作品被描述為「超越抽象的極少主義」，沉浸式、能與觀眾互動的有機形式的裝置作品，使他成為具有國際聲譽的當代藝術家。

埃內斯托?內托 教堂中殿 2004年

他善於營造能喚起感官體驗的室內空間：彈性十足、充滿活力的彩色絲襪等織物製成透明容器，內部裝滿芳香劑或觸覺材料，如香料、咖啡豆、泡沫塑料等，從畫廊天花板和牆壁上以下垂形式出現，構成可使觀者沉浸其中、有建築和雕塑雙重效果的藝術環境。巨大的鐘乳石般的形象成為觀眾穿行、停留和嗅覺感知的對象，常被用來象徵男人和女人的性別存在。

「我們的身體就是一個風景」

在早期創作中，內托使用幾何形式的金屬板，但他很快就開始在軟質薄膜材料中填滿鉛球以體現重量和彈性。1998年創作的《Navedenga》是他早期的下沉式包膜作品：下垂的邊線，圓形的、繃緊的輪廓，柔軟的感官表層，透明的絲質包膜中填入芳香劑，觀眾被邀請進入作品的內腔，獲得視覺、觸覺和嗅覺的多維體驗。作品標題是藝術家杜撰的新詞，有葡萄牙語「教堂中心」和「船」的含義，暗喻飛升的靈魂和被保護的子宮。

內托認為人類的共同點比相互之間的差異更為重要，他希望通過創造吸引感官、肉體性和反思的裝置作品，呈現人際關係中的共有屬性。此外，內托還認為在藝術世界裡直覺感知的意義會大於理性思考，藝術是能讓人擺脫日常瑣事煩擾的詩意之鄉。他說：「我們被各種信息所包圍，但我希望藝術是一個能讓我們停止思考的所在，我們在藝術中避難。我不認為有思想是健康的，這就像我們的生命是依靠呼吸而非依靠思想而存在。」這似乎表明內托對杜尚以來流行的以表達觀念為藝術創作最高目標的看法，有所反省和保留。

埃內斯托?內托 Navedenga 1998年

2006年巴黎秋季藝術節期間，內托使用塑料球、麵粉和香料，在巴黎萬神殿創作《落體》（The Falling Body）：巨大的白色形體從200英尺高的穹頂直垂而下，碩長充盈的身軀在地球引力的作用下愈發飽滿充盈。評論者認為，該作品以柔軟、性感和短暫的人體尺度建造出法國大革命之後的人道主義紀念碑，表達了孕育西方當代社會的政治和科學革命的出現，內托因此獲得法國藝術與文學騎士勳章。

埃內斯托?內托 落體 2006年 巴黎萬神殿

內托喜歡與女性有關的傳統材料和技術，他從1994年開始使用鉤針編織技術創作織網作品。他說：「在道德意義上和生物學意義上，我喜愛男人和女人之間的一致性。女性和男性都是既有正面又有負面的，就像一個雕像必須拆分為模型和鑄件。我對這種對立統一很有興趣。」

「甜蜜邊緣」（Sweet Edge）是為西班牙畢爾巴鄂古根海姆博物館所做的展覽，標題中的「邊緣」指事物的邊界。內托認為邊緣不是一個固定的邊界，它可能是滲透性的，邊緣自行溶解能帶來所有事物的相互聯繫，使溝通成為可能，生活的樂趣往往會在這樣的邊緣處出現。內托營造出一種類似森林深處的場景，不同的邊緣在這裡合為一體，看上去只有彷彿融化的無邊綠色，觀眾可以沉浸其中感知靜謐與安寧。1998年的《卵形會議》（The Ovaloid s Meeting）和2013年的《結合部》（Copulony）都是為觀眾營造沉思空間的作品。內托說：「我們的身體就是一個風景。人的身體由三萬億個細胞組成。我們需要做的事是在這樣的條件下活下去。」他在這類作品中強調人類所需要的一種存活方式——和平共處的重要性。

埃內斯托?內托 甜蜜邊緣 2014年 畢爾巴鄂古根漢姆博物館

吸納土著文化和流行文化，是西方當代藝術創作的常見手法，內托也樂於展示家鄉城市中充滿活力的在地風情，如大型裝置作品《巴列歐·巴拉》（Baleiro Bala）。標題是葡萄牙語，是一首桑巴學校的歌曲名稱，講述一個在里約熱內盧靠近鐵路的貧窮地區沿街叫賣的糖果小販的故事。為此藝術家調動了多樣化特徵的視覺元素：紅色、黃色、藍色、橙色、紫色、綠色的編織繩索，在展廳上方結成一個華麗耀眼的繩網，在網的下方又牽連很多因包容重物而下垂的球體，盛裝著啤酒和汽水，周邊堆積著綠色大椰子、糖袋、香料和聚苯乙烯球。這是典型的巴西狂歡節場景，觀眾遊覽嬉戲於其中，彷彿進入了熙熙攘攘的街道社區。

埃內斯托?內托 巴列歐?巴拉 2014年 畢爾巴鄂古根漢姆博物館

另一件與在地性相關的作品《夢想帳篷》（Tent of Dreams），主題來自里約熱內盧地區的南美土著圖皮-瓜拉尼人（Tupi-Guarani）的傳統。他們把房子稱為「oca」，即一種由部落全體修建，供一個或多個家庭使用的集體帳篷。內托創造出一個承載夢想的帳篷：它是活的，是一個有著石頭嘴唇（Stone Lips）、胡椒乳房（Pepper Tits）、丁香愛情（Clove Love）和迷霧青蛙（Fog Frog）的動物形式。在早期作品中，內托使用一個建築的外殼包裹柔軟的內在形體，在後來的作品中，他增加了一些骨架結構並在內部創建了一個房間，晦暗的色調意在使人感知晚間的地球、有星光的天空和夜間活動的動物。

埃內斯托?內托 夢想帳篷 2008年 紐約塔尼亞博納克達畫廊

他，是里約熱內盧之子

內托從1995年開始在國際上展出作品，他的許多展覽出現在世界各地的主要博物館和美術館，還與攝影藝術家維克·穆尼斯（Vik Muniz）代表巴西參加了2001年威尼斯雙年展。而這位多產的52歲藝術家的全部靈感，都來自家鄉里約熱內盧。內托說在他成長的20世紀70年代，那時這座城市就像一個巨大的建築工地，他的父親是一位建築工程師。他說：「每當我聽到甚至聞到建築工地的氣味，都會讓我回想起我的童年。」正是都市建築所特有的宏大、危險和平衡趣味，啟發了他後來的環境裝置創作。

內托作品中數百到數千平方英尺的織物，是在他的工作室里裁剪和縫製的。20多位女裁縫師是內托創作的重要助手，她們中的大多數跟隨他很多年了，所以知道他需要什麼。她們大都來自里約郊區的貧民窟，幾乎沒有受過正式培訓。但內托高度評價她們的工作：「大多數人幾乎沒有接受過正規教育，但她們很有創造力。因為從來沒有人教她們如何做，她們必須從零開始，這反而幫助她們充分發揮了想像力。」由於內托作品通常體量巨大，所以他的團隊不但佔用了一個游泳池，甚至還租下街對面公立中學裡的一個足球場。

內托曾經作為一個工程師進入里約大學學習，但因為聽到一個朋友說里約視覺藝術學院中有個雕塑班，能培養出巴西的頂級藝術家，他就在一個學期後選擇退學，並在19歲時做出平生第一件雕塑。此後他沒再回到大學，並舉辦了他的首次個展。從那時起，內托就以下沉式包膜的藝術手法來表達他心中的有限與無限、宏觀與微觀、內部與外部和男性與女性。雖然他自稱受過多位前輩藝術大師的影響，但他的創造力最直接的來源，還是巴西都市裡的現代生活以及這種生活所帶來的人與人之間的密切交往。

埃內斯托?內托 生命是我們身體的一部分 2012年 東京

內托像熱愛他的工作一樣熱愛他所在的城市，每個新年前夜他都在里約熱內盧南部的伊帕內瑪海灘上舉辦聚會。他在海灘上安裝音響設備，讓小販出售飲料，歡迎所有人在新年夜裡跳舞。他熱愛這種海灘場景，他說：「我喜歡看到我周圍的人都在玩，說話，喝啤酒。我要把類似這樣的環境建在博物館和美術館中，讓人與環境有知覺感官上的聯繫，這樣才能夠相互影響。」很顯然，他積極心態能為他的規模龐大的作品灌注勃勃生機，他的這個願望也早已實現，至少，在有他作品展出的地方，觀眾們可以在市井喧囂之外找到安頓身心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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