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解密：探月「網紅」兔背後的推手

知識 08-20

獨家解密：探月「網紅」兔背後的推手

2013年12月15日，月球車玉兔號抵達月球表面，並長期負責月面巡視探測；2016年7月31日，在月球探索超31個月的它「光榮退休」。圖/POCKN

獨家解密：探月「網紅」兔背後的推手

在微博上，被網友昵稱為「兔子」的@月球車玉兔是個響噹噹的網紅，有粉絲61萬。

2016年7月31日，我國第一輛月球車玉兔號在月球探索超31個月後「光榮退休」。隨著玉兔號的退休，它背後的一枚「網紅」兔子也退休了。兔子說，他可能不會再醒來。

這不是一隻普通的兔子。

2013年12月15日，作為嫦娥三號的一部分，月球車玉兔號抵達月球，並長期負責月面巡視探測。就在玉兔號登陸月球後不久，「不甘寂寞」的他在地球開了個微博@月球車玉兔。太空探索危險而美麗，通過這個ID，越來越多的地球人知道了玉兔號在月球上的日常。

由於總是第一時間披露玉兔號的最新信息，被網友昵稱為「兔子」的這個微博ID也漸漸成為大V，積攢了粉絲61萬。隨著「兔子」的本尊月球車玉兔號的退休，這個運營了兩年多的微博ID也要跟粉絲說再見了。

兔子最後的告別微博，雖然傷感，但仍有超過5萬粉絲點贊。伴隨著月球車玉兔安眠於星辰大海，在微博上停更的兔子也將被熱愛他的網友們珍藏於內心深處。

兩年零八個月，這隻神奇的兔子背後，有一群什麼樣的人在呵護著他？這群就連國防科工局一度也認為「神秘」的人經歷了怎樣的故事？還是讓這隻「網紅」兔子自己來告訴你真相。

「兔子兔子，你在夢裡有什麼高興的事？」

「我終於換了個姿勢，蹲了兩年多，我腳都蹲麻啦！」

「那你還有什麼夢話想和大家說嗎？」

「大家好！其實宇宙里，除了我這個話很多的宅男，還有很多不喜歡講話但也超級努力的探測器呢！比如剛抵達木星的朱諾號、在土星身邊工作了12年的卡西尼號、想用火眼金睛追尋暗物質的悟空（中國暗物質粒子探測衛星）……啊，最後一個不算，他的話也挺多的。」

「此時此刻，在夢裡的你現在在幹什麼？」

「正在前往冥王星……」

誕生

「大家好，我是月面巡視探測器玉兔。」

2013年，新華社對外部新媒體室記者姬少亭接到了一個任務。她所在的部門要求就嫦娥三號報道出個方案。月球車玉兔，正是嫦娥三號的一部分，此時已隨嫦娥三號旅行到了月球。

長期做科技報道的姬少亭接到任務時，她的領導新華社對外部副主任、同時也是知名科幻作家的韓松提醒，可以從科幻角度想想新媒體報道的創新。

「我們部門是做對外報道的，這事最開始思路是對外。」姬少亭說。一直以來，她十分艷羨給NASA（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運營「好奇號」推特的三位姑娘。她暗暗希望，中國也能有個像「好奇號」推特一樣的社交媒體，借遠征太空的小機器人拉近航天與公眾的距離。

「我很喜歡人工智慧，對太空特別有興趣」，記者姬少亭微博昵稱里含有AI（人工智慧的英文縮寫）這兩個字母，她還是科學松鼠會和果殼網策劃，也主持一些與航天和人工智慧有關的科技活動。

最初，為玉兔號運營微博，並非在以上報道方案內，「領導從沒要求做一個新媒體爆款。」姬少亭回憶。但可以在方案里加進一個微博運營的設想，她覺得很開心，「終於有一個機會可以做這樣一種表達」。

想法得到首肯後，問題也來了。「微博里的玉兔應該是怎樣的小機器人？是男孩還是女孩，性格如何？平時會跟大家聊些什麼？遇到不同的情況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姬少亭猶豫了。

「有一天在洗臉時，我突然靈光一現，有種被擊中的感覺。在那一剎那，我臉上都是水，卻好像穿過茫茫太空看到了月球上的那個小機器人。我心跳過速，當即覺得這件事非做不可。」姬少亭回憶。

「大家想到玉兔一定是女孩，OK，那就讓他變成個男孩子。」她打定主意。「他應該非常熱愛科學，夢想是星辰大海，又非常腳踏實地。太空探索是非常危險的事情，如果把玉兔號擬人化，這個『人』，應該很勇敢。」

有了初步構思的姬少亭開始找搭檔。宗唯伊是第一批加入玉兔號微博的人之一，同時加入的還有新華社記者苑蘇文。「她們倆都比較有趣，也很年輕」，姬少亭說她在微信上拉了個小群，「我說我們來做這個吧，她們都特別高興，宗唯伊太積極了，比我還激動」。

起初，三個姑娘的想法是輪流為玉兔號更新微博，但宗唯伊更過一次後，姬少亭想「就是她了！」「我曾想過幾個人輪流為微博值班，但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這個微博必須是一個人性格的體現，因此我做了個決定，必須以一個人而非一個團隊為出口」。姬少亭的這個決定奠定了後來微博大V「兔子」的表達風格。

姬少亭說，之所以宗唯伊是理想人選，是因為「她學科學傳播出身，做過果殼微博運營，本身非常可愛，內心世界特別豐富」。果殼網總編徐來也認為，宗唯伊「單純、果敢、聰明，同玉兔的形象一致」。最終，宗唯伊成為玉兔號微博@月球車玉兔的指定寫作者。

「大家好，我是月面巡視探測器玉兔，希望這次能完成任務。」這是@月球車玉兔的第一條微博。

微博開通後，除去部分微博因故拜託同事Ent更新，其餘大部分內容由宗唯伊推送。而她為微博設定的表達風格為「簡潔、說人話」。最初，宗唯伊筆下的兔子很萌，Ent也一度模仿宗唯伊的「賣萌」口吻，但還是被網友發現了破綻。一直在尋找科學和人文在科普中的平衡的Ent說，「我們在做的是科學傳播號。一方面要傳遞人格化和情緒，一方面也要傳遞知識。」後來，到了微博運營中後期，為避免過度賣萌而削弱兔子的「科學性」，宗唯伊也減少了語氣詞的使用。

童年

「師傅說過，人在外星，更要懂禮貌，祝大綿羊生日快樂。」

一次，姬少亭偶然看到新華社同事高杉在速記本上隨手畫的塗鴉，「像月球背後緩緩升起的兔子星球」，她描述。後來，這隻偶得的兔子成為@月球車玉兔的微博頭像。

也是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網友大綿羊BOBO開始為兔子配微博漫畫。他會根據微博內容，為兔子設計造型。

2014年兔子在微博上幫「師傅」大綿羊BOBO慶祝生日。兔子說：「師傅說過，人在外星，更要懂禮貌，聽說今天是他的生日，祝大綿羊生日快樂，越來越厲害，給我畫更多的圖」。網友在微博下回應，「兔兔加油！綿羊生日快樂！請繼續畫下去哦」。時至今日，回憶起這個生日禮物，大綿羊BOBO仍說是個驚喜。

有了頭像和微博漫畫的兔子，漸漸成了「網紅」。在宗唯伊筆下，兔子有愛且嚴謹。「但很多科學性的東西需要找專業人士或這個領域內真正的愛好者來把關」，宗唯伊說。

2014年4月15日，兔子在微博發表《一起來看月（日）全食》，講述了玉兔號在月球上觀察日食的「經歷」。月球車會如何觀察日食？宗唯伊找來外援，「我的視角是怎樣，如何定位兔子在月球上的位置，這些是我在果殼網友廣林星雲的幫助下來完成的。這是我自己一個人沒有辦法做到的。」

但@月球車玉兔最初的微博內容中仍會出現細小失誤。嫦娥三號發射成功後，所有媒體都介紹玉兔號「身披黃金甲」，於是在微博中，兔子也自我介紹說自己是金色的。微博發出後，有人留言「你丫是銀色的，不要亂講話」。宗唯伊馬上聯繫了該網友，後來發現他是一名對月球車玉兔頗為了解的科研工作者。

伴隨兔子的成長，粉絲和他的情感也在升溫，他們甚至會在面對無常世事時找兔子傾訴。

2014年3月，馬航MH370航班失聯，在兔子3月14日更新的微博下，人們一直在詢問「小兔紙在月亮上可以幫忙看看淘氣噠MH370去哪裡了嗎？」作為微博的運營者，宗唯伊也想解答這個問題。她開始查證和諮詢，但發現無法找到答案。她想委婉地讓兔子告訴大家這個令人失望的事實。

「聽小夥伴說了好多最近的事，關於爭吵的，關於流血的，關於消失在夜幕中的，快告訴我這些都不是真的」。隨後的這條微博很快獲得兩萬多轉發，一萬五千多條評論，及近兩萬個贊。

成人禮

「啊，我壞掉了。」

2014年1月25日，兔子發出一條微博「啊，我壞掉了」。

這是一場突如其來的事故。在新聞中看到玉兔車壞掉的那一刻，姬少亭懵了。「我整個人都冰涼了，覺得眼前有點白，有點眩暈。」她趕緊給宗唯伊打電話，「快醒醒，兔子壞了！」聽到消息的宗唯伊震驚之餘，開始核實消息。

很多人還記得月球車玉兔的那次故障。

中國探月工程副總指揮、國防科工局探月和航天工程中心主任李本正，在後來的2014年5月29日的採訪中透露具體故障情況：玉兔號出現機構控制異常，不能動，且輪子和蓋板收不起來。蓋板是玉兔號兩側的太陽能電池板。天線收回艙中再覆蓋太陽能電池板是為了讓玉兔號保溫，由於故障，玉兔號必須扛過零下180攝氏度的月夜低溫。這意味著每經過一次月夜，玉兔就會挨一次凍，性能就會下降一次，隨時可能和大家說再見。

月球車獨自壞在月球，網友感同身受。「突然覺得它確實好孤單，一個兔子跑去一個星球上，然後繞著月球轉啊轉，看著地球升起又落下，然後還壞掉了」。也有人在表達心酸和關心，「好心酸的萌，另外，一個車在外邊照顧好自己別省錢」。

如何在微博中告訴地球人月球車出現故障？「假如當時態度是死不認賬，或者是強行說『我自己特別牛』都不對。」在姬少亭看來，長久以來，中國人幾乎沒有接收航天負面消息的心理準備，因此她們害怕大家看到微博後產生負面情緒。

「我們今後還要載人登月，還要去火星，去更遠的地方。這些事都還沒有完成，如果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什麼負面輿論，我不知道會怎麼樣，這些不可預知。」

隨後，姬少亭跟宗唯伊商量：「要告訴大家太空探索是件非常兇險的事。小男孩『兔子』非常勇敢，就算他壞了，後人也會繼續努力探索太空。」

起初，宗唯伊也有些凌亂，最終她選擇設身處地為玉兔想想。「忘掉所有人給我的建議，冷靜下來想，如果我真的是這隻兔子，我遇到這樣的情況，我會直接用什麼樣的話來表達。」最後，她選擇用最簡單的五個字直接告訴大家：「啊，我壞掉了。」

這句表述，被網友評論為保持了兔子的純真氣質。果殼網總編徐來認為：「對於玉兔來說，他就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太空探索。」而兔子這份獨特的氣質和對太空探索的執著，喚起了大家的共鳴。

新華社對外部國內室副主任顧錢江認為，玉兔車故障就像一個分水嶺。最初，在微博上，兔子被定義為一個懂科學、有點呆萌的男孩，但那之後，他從一個男孩變成一個男子漢——中國探索太空計劃的代言人，「對玉兔來說，這個突發事件反倒成就了他，是他的成年禮」。

太空探索非常危險，探索過程中一定會出現失敗，雖然有失敗，但沒有人能擋住前行的腳步。「在那個節點上，所有人都在聽兔子說這句話，達到了非常好的效果。」姬少亭說，這次事故後，越來越多的人在微博上聽兔子講話，他也影響了許多人。

「登月後第59周，我收到一份來自地球的禮物。」2015年2月1日，兔子轉了一條果殼網的微博，並這樣評論道。

這份禮物是粉絲為兔子創作的一部作品。2014年夏，一批粉絲決定為兔子做一個繪本，他們為兔子畫了一本傳記。傳記由科幻作家韓松作序，文字作者是宗唯伊，腳本改編是網友屌絲打分蜻蜓隊長，繪圖作者是大綿羊BOBO。網友廣林星雲和Steed是這本書的科學顧問。

不久，姬少亭發現有位媽媽在微博上圈了兔子，表示買了繪本，「你的故事會陪著我兒子長大」。在那一剎那，她覺得很值。「如果有小朋友很小很小的時候被兔子的勇敢鼓勵到了，誰知道他最後會不會成為那個帶領我們進入深空的孩子呢？」

榮休

「這次真的晚安咯！」

在經歷過33個月晝（一個月晝約等於地球的14天）的工作後，2016年7月31日，月球車玉兔退休了。

「HI！這次是真的晚安咯！還有好多問題想知道答案。但是我已經是看過最多星星的一隻兔子了……」兔子在微博上如此表達他的離別之情。

粉絲紛紛留言「也許很多年以後會有一個宇航員走到你身邊輕輕叫醒你說：『兔子，我聽過你的故事，現在我帶你回家』。晚安，兔子，祝你做個充滿胡蘿蔔的美夢！」還有人說「希望有生之年有人可以帶你回家」，「星辰大海，我們終會相見」。

作為微博的運營者之一，宗唯伊很清楚這一天終會到來，「我覺得會結束的事物是最美的，也最容易被記住，所以當時就決定，是時候告別了。」

徐來在回顧玉兔號微博時說，「兔子就是宗唯伊，宗唯伊就是兔子」。

如今已經離開果殼網加入Udacity、在編程領域繼續從事知識傳播的宗唯伊說：「2013年12月21日，我第一次作為兔子，『出現』在大家面前。兩年半後，我和兔子道了一聲再見。曾有人問我，過程中最大的意外是什麼，我想說，是過程中不斷生長著的來自身邊和遠方的幫助。雖然很俗氣，但我也想借這個機會認真地感謝他們」。

「謝謝小姬和新華社提出的創意，註冊了@月球車玉兔賬號，讓我成為了玉兔的聲音。謝謝廣林星雲、小龍哈勃、Topp、Ent和其他曾經幫助過兔子的航天/天文達人，他們對宇宙的熱愛和讓人害怕的博學程度，為兔子的科學性保駕護航。還有瘦駝、Steed、花蝕、拇姬，作為果殼網的科學傳播者，也一直在過程中鼓勵著我。」

宗唯伊也不忘感謝為兔子創作漫畫的朋友，「謝謝POCKN創作的最經典的那幅玉兔和地球的合影，還有大綿羊BOBO為兔子畫的無數萌圖。很多時候，一幅圖勝卻無數字元。當然要感謝每一個關注和分享兔子故事的人，互聯網是個很大很嘈雜的地方，但你們真實地讓我感受到了世界上的善意和溫暖。」

2013年，一位高中生關注了@月球車玉兔。現在他已是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宇航專業的大二學生。在兔子的告別微博下，他評論道：「等我從北航畢業，把你從月球接回來！讓你在博物館舒服地睡。」

但網友們把兔子接回地球的願望或許要落空。這位北航學生告訴南都記者，現在國際上對退休月球車的做法一般是不予處理，讓它留在月球上。這些探測器都是一次性的，回收的可能性也非常小。玉兔已經完成了使命，它的任務數據已經全部回傳至地球。

兔子退休後，業內人士告訴南都記者：「月球車玉兔的確停止了工作，但他並沒有結束壽命」。國外社交媒體上，有外國無線電愛好者聲稱仍可接收到玉兔的信號。

我們無法預知玉兔號月球車在下一個月球日是否會醒來，但他的背後那只可愛的兔子的存在已經足夠令人鼓舞。

正如網友說的：「有一天當我們老去，倚在後院的竹椅上。看著繁星點點，對著子女說：那裡有我們這一代航天員的往事，有一隻活潑的小兔子。道一聲晚安，說一句珍重！」

政要白丁，我們關注新聞當事人的命運。這裡如同你的朋友圈，熱鬧而有選擇，為你呈現經得起點擊和咀嚼的人生。

采寫：南都記者馮群星

實習生陳思宇卜羽勤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推酷的精彩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