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虹斌：那些習慣於網上發泄、謾罵的大多數才是社會的主流

文史 08-21

文 |侯虹斌

雖然現在老有人說微博式微了，我周圍很多朋友也不怎麼上微博了，甚至有些還誇張地說：啊，微博還沒死啊？不過，我本人還是很喜歡刷微博的。一是可以迅速地了解新聞或熱點，看到各式各樣的觀念衝突；一是評論寫作和文章分享，本身就是我的工作的一部分；還是一個重要原因是，可以了解人類這種生物的多樣性。

以前，我並不知道世界上蠻不講理的人那麼多，也不知道會有些人的嘴就是這麼髒的；還有，邏輯的缺失，道德的淪喪，心靈的惡毒，都能讓我大開眼界。而且，這不是個別人，而是異常龐大的群體。

▍一

以新近的「王寶強事件」為例。事件發酵到今天，在王寶強微博的離婚聲明下，60多萬轉發、300萬評論、500多萬點贊。而在王寶強的妻子@金耳朵兔子的微博下，前面兩條，加起來評論已達800多萬條了，全都是謾罵。有一部分還算是用正常語言來罵，另一部分就是各種下流話了。而罵得最臟、最狠、最詳細的那幾條，點贊也已過幾十萬了。

王馬離婚這件事，我這裡就不再去分析了。但800萬的謾罵量怎麼夠呢，網民的憤怒全微博蔓延，開始跑到別人下面罵了。挨罵的有幾種：

一類，是馬蓉曾關注過的、點贊過的人，哪怕這個人根本不認識馬蓉，改名了也不行，一樣罵他罵到五顏六色；

一類，是明星，只要跟王寶強關係好的明星沒有第一時間站出來表態，就罵，如，「徐錚，垃圾玩意兒」「兄弟也不支持？」，或者是抒發自己的人生感慨被認為影射的，如袁立、蔡少芬，就罵她們是妓女，罵的話直奔下三路；

侯虹斌：那些習慣於網上發泄、謾罵的大多數才是社會的主流

徐崢的微博截圖

一類，則是發表了自己看法、但未被這些網民們「認證」為全心全意支持王寶強的網友，都是馬婊、水軍、收了錢，都是良心被狗吃了的。

以我自己為例。大概在王寶強事件第二天我在微博上發表了一篇文章，針對有人寫過「王寶強離婚聲明是鄉鄙村夫的野蠻復仇」「不夠體面」這樣的看法，我不同意，便在文中寫道：

「有相當部分人的認為應該好聚好散，這種『手撕出軌妻』的方式『不體面』。這是一種角度。不過，我覺得，『體面』這種東西拿來要求自己很好，拿來要求別人有點過苛了。而且，有的明星因為給出軌方留面子、反而被對方反咬一口的，也有過先例；再考慮到馬上要進行的財產分割，不能說王寶強公開撕就是錯。」

我把這一段作為提要，提到前面了，後來，頭條微博也推廣了我這篇長文。結果，你猜怎麼樣？有一半以上的評論說我不體諒寶寶（王寶強），說我沒資格批評寶寶，說我不要臉，說我是碧池、是馬婊、用極其下流的話來侮辱我（認為我是女的），說讓你老婆也出軌一下你就滿意了（以為我是男的）。

侯虹斌：那些習慣於網上發泄、謾罵的大多數才是社會的主流

侯虹斌的微博截圖

我百思不得其解。後來，我總算明白了，只要不是文章不是通篇重複著「姦夫淫婦」四個字，多一點的信息量他們都理解不了，先罵了再說——反正沒有任何成本。

即便在後面的幾條微博中，我轉發的也是更傾向於王寶強是「受害者」的新聞和分析。直到現在為止，我仍然認為，目前的證據顯示馬蓉是過錯方，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有新的證據「神轉折」了。

但不管怎麼說，那些言之鑿鑿說馬蓉製造車禍殺人的、說馬蓉七年前嫁給王寶強是為了製造一個仙人跳的局的，你們為什麼不寫科幻小說呢？一定能打敗J. K. 羅琳和喬治·R. R. 馬丁的，還能為國爭光呢，歐耶！

我確實不該這麼閑得慌，在目睹了無數博主被圍攻之後，我很厭煩，也寫了句：「雖然我有傾向於支持某一方，但現在全民捉姦的氛圍，實在是極為噁心。」

毫無疑問，我被罵得很慘。

▍二

我做一下文本分析吧，這些說法，在各種罵戰中都非常常見：

（1）你不就是想紅嗎？——其實不然，我要是想紅，當真應該順應民意，對馬蓉破口大罵，編多幾個下流段子，幾萬的點贊是輕而易舉的，不像現在，掉粉掉得厲害。對於這一點，各種輕而易舉十萬加的營銷號，特別清楚；你們罵人的人，也特別清楚，因為你們在奧運新聞、社會新聞下面都評論：「聽說在哪裡罵馬蓉都會有人點贊？」把熱門新聞都污染了一個遍。

（2）你覺得你發表不同的意見就是「眾人皆醉你獨醒」嗎？——我不太明白為什麼有人會以為把自己比喻成糊塗的一方、把別人說成清醒的一方是罵人的話。我看到你糊塗成這樣了，我當然為我的清醒高興啊，難道要像你一樣醉嗎？

（3）腦子是個好東西，希望你也有一個。——這是個好句子，不過這不是帝吧出征當中小粉紅的常用語嗎？我腦海里出現了克隆人進攻時，所有克隆人都集體喊這句話的情形呢，略萌。

（4）郭德綱說過：在不了解真相之前就勸你大度的人，離他遠一點，免得在雷劈的時候劈到你。——郭老師這話真不錯。所以我也決定，那些謾罵我的人，我有心情的時候就截圖掛出來，還會回罵，別跟我說什麼「大V（況且我還不是大V）怎麼還這麼沒有氣量」，也別說「你是大V，別人罵你你怎麼能罵回去呢」，「你也沒多高尚，也不過爾爾」，勸我大度，當心你會被雷劈的喲。

（5）聖母婊！——咦，難道不是你們這種為寶寶打抱不平、千里追兇（追到美國去了）、要把姦夫淫婦千刀萬剮的英雄，才是聖母婊嗎？你們渾身都是正義感啊，不停地說別人良心被狗吃了呀，怎麼我才被罵完沒良心又被罵成聖母婊？邏輯呢？

（6）不知道你說什麼，陰陽怪氣的，舉報了先。——what?

（7）你幫馬蓉說話，你是想要出軌嗎？——其實我是幫王寶強說話的。本來，不做人身攻擊是辯論的基本道德，你非要人身攻擊；那麼，仿這個句式，我也可以說，別人的老婆出軌，你氣成這樣，你是被綠了嗎？你是為以後被綠做準備嗎？

……

以上，僅僅舉出一些還算文明的例子，更多的，下流粗鄙，不堪入目。可惜的是，我以上列出的反駁法，雖然有時我也忍不住會還嘴，但絕大部分我都不會去使用。因為這種罵戰，就像是被潑了一身糞，再還擊，也沒有勝利可言。都是在極低的水平上拌嘴，不具備任何信息增量。

侯虹斌：那些習慣於網上發泄、謾罵的大多數才是社會的主流

▍三

現在可以重新回到文章開始的問題了。為什麼面對這麼腌臢的網路環境，我還願意刷微博？

也許是我生活的環境比較簡單，我對人性與人心的理解，都是有從善意的一面來揣度的。而在微博上，補全了我對社會了解欠缺的那一塊。它只是一個平台，但它讓我看到，這個世界原來這麼複雜，人與人的思維方式原來差異這麼大。

我時時提醒自己，我和我的朋友圈子，不代表社會的主流。而這些習慣於網上發泄、謾罵、像克隆人一樣的人、這些從來不署真名、面目模糊的人，從人數上來說，他們才是社會的主流。

這麼一想，還是挺悲觀的。

「微博已死」其實是基於一種直覺，因為很多原本的行業精英和掌握話語權的「公知」、大V們，在種種原因之下，活躍度明顯下滑了。然而，這一年多時間裡，微博的用戶實現了超量增長，活躍度大大增加，微博凈營收增長非常快，今年一季度，凈利潤居然較上年同期增長同比大增529%（來自微博與艾瑞合作發布的《2016網紅生態白皮書》）。我相信這是可能的。帶領微博動向的，是動輒幾千萬粉絲的明星和網紅們。增長的用戶，主要來自三、四線城市。用戶的下沉非常明顯。

但這不是微博自身的變化，而是整個網路的變化。智能手機在三、四線城市、農村、中學生、小學生當中得到普及，4G網路快速普及到重點城市之外的城市和鄉村，導致整個中國網路使用者的結構發生了明顯變化。

有朋友告訴我說：「你看那些人說話特別幼稚的，他很可能就真是小學生。上次我就碰到一個特別喜歡罵人的，結果他後來自己發了條微博說，他馬上要小升初了。」好吧，如果真是因為上網的小學生太多了的話，那我就明白為什麼我支持王寶強還被人罵成內傷了。我哪知道現在小學生的暑假作業這麼少呢？

其實，不管是在騰訊的評論里，在網易的評論里，還是在論壇上，在今日頭條的評論里，甚至已經嚴格篩選過用戶的微信公號中，都可見大量的「噴子」。問題不在於他們罵人，甚至也不在於觀點的對錯，而是重複，重複自己的話，重複別人的話，勢必要用口水的量來淹沒。

「噴子」有幾種：

有的喜歡罵，認為罵得越臟，越接近生殖器，就能代表他們的道德感越強；這是具有表演人格的：謾罵與侮辱他人，不僅能發泄自己得不到滿足的性慾（他們罵人的話多數都集中在臍下三寸，如果博主是女人他們就更興奮了），而且還希望能吸引別人的注意，能被推上熱門；

侯虹斌：那些習慣於網上發泄、謾罵的大多數才是社會的主流

蔡少芬的微博截圖

一種是用字文明，大量使用「腦子是個好東西」「離勸你大度的人遠一點、免得被雷劈」的「規範用語」；

還有的，則是不斷地把那些已經被證偽過的「證據」和陳腔爛調，不斷地複製粘貼，看似文明，然而永遠是一副「我不聽我不聽」的樣子，無法交流，他們喜歡複製粘帖，黃段子、俏皮話、沒有出處的危言聳聽，都可以讓他們如獲至寶，反覆使用，但從來不會深究自己說了什麼。

上下兩類，其實根源是同一的，不同的是語言策略。這些人，簡直是勒龐的《烏合之眾：大眾心理研究》一書中描繪的最佳樣本了：「僅從數量上考慮，形成群體的個體也會覺得自己獲得了一種勢不可當的力量，從而敢於隨心所欲，但在獨自一人時，他一定會有所節制。他會很難約束這樣的想法：匿名的群體。以及因此而來的法不責眾，讓總是約束著個體的責任感徹底消失。」

寫到這裡，我知道肯定會有這一套「規範話語」又跳出來了：「你哪來的優越感？」其實，這句話就是一個陷阱了：為什麼你會認為我比你優越呢？為什麼你會對號入座，認為我拿這個法國人所說的「烏合之眾」「群氓」來影射你呢？任何時候看到這段話我都不會認為說的是我，而你，潛意識知道你自己就是。

（本文原標題《沒腦子的人最喜歡說「腦子是個好東西」》）

【作者簡介】

侯虹斌|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歷史小說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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