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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新詩:「周雖舊邦,其命維新」

摘要新詩百年,多情緒發泄與激進觀念,少借鑒積累與文本創造;多宣言主張,少紮實建設。


明年是中國新詩誕生一百周年,這個時間確定,是從1917年胡適在上海出版的《新青年》雜誌開始發表新詩算起。因此,今年的上海書展,藉機設立了首屆上海國際詩歌節,同時就中國新詩百年舉辦了「世界詩歌論壇」。而此前,全國各地也已陸續舉辦過各種紀念新詩誕生百年的研討會、論壇及詩歌活動。「百年新詩」無可爭議地成為2016年最火的熱詞之一。



百年新詩:「周雖舊邦,其命維新」



失望與希望



早在1930年代,新詩誕生十五年之際,魯迅就對當時新詩表示失望,認為中國現代詩歌並不成功:「唯提筆不能成文者,便作了詩人。」而魯迅在留日時期寫過《摩羅詩力說》,對詩曾寄予很高的期許:「蓋詩人者,攖人心者也。」新世紀初,季羨林先生在《季羨林生命沉思錄》一書中,也認為新詩是一個失敗,說朦朧詩是「英雄欺人,以艱深文淺陋」。甚至以寫新詩而著名的流沙河,也認為新詩是一場失敗的實驗。


當然,聲稱新詩已取得輝煌的也不在少數,有人甚至認為中國當代詩歌已走在同時期世界詩歌前列。

我一直認為馮友蘭先生在《西南聯大紀念碑文》中說的一段話,特別適合用來討論詩歌與中國文化的關係及理解新詩與舊詩:「我國家以世界之古國,居東亞之天府,本應紹漢唐之遺烈,作並世之先進,將來建國完成,必於世界歷史居獨特之地位。蓋並世列強,雖新而不古;希臘羅馬,有古而無今。惟我國家,亘古亘今,亦新亦舊,斯所謂『周雖舊邦,其命維新』者也!」這段話的意思是說,無論是從國家的層面上講還是從文化的意義上衡量,居於現代層面的「中國」來源於「舊邦」的歷史文化積澱,但它自身也存有內在創新的驅動力。不斷變革、創新,乃是中國文化的一種天命!這種「亦新亦舊」的特質同樣可以應用在我們對「五四」以來新文化新文學、特別是新詩的理解上。



革命與自由



討論這個問題,首先要從詩歌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地位談起。孔子曰:「不學詩,無以言」,詩歌是中國文化一個基礎。詩歌在中國文化中有著特殊的地位,在儒家的經典中,《詩經》總是排在第一。可以說,西方有《聖經》,中國有《詩經》。古代最基本的教育方式是「詩教」,「詩教」也可以理解為是一種教養和修養,孔子在《論語》裡面經常誇一個人時就說:「可與言詩也。」最重要的,「詩教」還可以理解為一種宗教。林語堂曾說:「吾覺得中國詩在中國代替了宗教的任務。」他認為詩教導了中國人一種人生觀,還在規範倫理、教化人心、慰藉人心方面,起到與西方宗教類似的作用。錢穆等也有類似觀點。


舊體詩既然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個基礎和核心,那麼,對傳統採取全盤激烈否定的態度的五四新文化運動,當然要從新詩革命開始。新詩,充當了五四新文學革命和新文化運動的急先鋒。胡適率先帶頭創作白話詩,在《文學改良芻議》中倡導文學革命,聲稱要用「活文學」取代「死文學」。認為只有白話詩才是自由的,可以注入新內容、新思想、新精神,他聲稱:「死文字決不能產生活文學,若要造一種活的文學,必須有活的工具」,開始了以白話詩為主體的「詩體大解放」,打破格律等一切束縛,宣揚「有什麼話,說什麼話;話怎麼說,就怎麼說」,因此,新詩也被稱為自由詩。陳獨秀髮表《文學革命論》,稱歐洲之先進發達源於不斷革命,「自文藝復興以來,政治界有革命,宗教界亦有革命,倫理道德亦有革命,文學藝術,亦莫不有革命,莫不固革命而新興而進化。」



檢討與讚美


這些年,關於「五四」的爭論也很多,有人認為其徹底否定傳統文化開了激進主義思潮。學者張旭東的觀點比較公允,他指出在「五四」之前,人們常常把中國經驗等同於落後的經驗,而將西方經驗目之為進步的象徵,在中國與西方之間建立了一種對立關係,陷入了「要中國就不現代,要現代就不中國」的兩難境地。「五四」將「中西對立」轉換為「古今對立」,成功地解決了這一困境,「五四」成為「現代中國」和「古代中國」的分界點,成為中國現代性的源頭,從此可以「既中國又現代」。


學者李澤厚就對新詩新文學予以高度肯定,他說,五四白話文和新文學運動是「成功的範例,它是現代世界文明與中國本土文化相衝撞而融合的一次凱旋,是使傳統文化心理接受現代化挑戰而走向世界的一次勝利。五四以來的新文體,特別是直接訴諸情感的新文學,所載負、所輸入、所表達的,是現代的新觀念、新思想和新生活,但它們同時又是中國式的。它們對人們的影響極大,實際是對深層文化心理所作的一種轉換性的創造」。他特別舉例現代漢語在輸入外來概念時,所採取的意譯而非音譯方式,很有創造性,文化既接受了傳入的事實,又未曾喪失自己,還減少了文化衝突。


確實,在郭沫若、冰心、胡適、徐志摩等早期新詩人的詩歌中,自由、民主、平等、愛情及個性解放等現代觀念得到了廣泛的傳播,起到了一定的現代思想的啟蒙和普及作用。此後,聞一多、何其芳、馮至、卞之琳等開始強調「詩歌自身的建設」,主張新詩不能僅僅是白話,還應該遵照藝術規律,具有藝術之美和個性之美。戴望舒、李金髮等則側重對歐美現代詩藝如象徵主義、意象派的模仿學習。抗日戰爭開始後,艾青、穆旦等在喚醒民眾精神的同時繼續新詩詩藝的探索。新中國成立後,受蘇聯及東歐、拉美詩歌的影響,積極昂揚向上的抒情主義一度佔據主流,並為新中國奠定思想基礎及美學典範。但後來這一方向遇到「文革」阻斷。直到1970年代末,詩歌界才又重新開始新詩的現代探索之路。


新詩一開始就是一個徹底否定性的革命姿態,指責舊體詩是腐朽僵死的產物,主張通過新詩歌來新文化乃至新中國。但這種動輒斷裂的行為使得自身不斷面臨挑戰,郭沫若式的狂飆激進,北島等人的對抗批判,一代又一代年輕詩人不時喊出「打倒」「pass」的口號。


新詩百年,多情緒發泄與激進觀念,少借鑒積累與文本創造;多宣言主張,少紮實建設。缺乏傳承、融合的平和漸進演變,導致新詩的非正常跳躍式發展;低門檻無標準,導致創作者的混亂和接受者的抵觸抗拒,因而也始終無法被人們廣泛接受。相比舊體詩,新詩也許還要一段相當長的時間才能自我修復癒合,回復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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