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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運背後的影子軍團:血與汗的進階之路上,命運在戲劇性反轉

奧運背後的影子軍團:血與汗的進階之路上,命運在戲劇性反轉



對最終出現在奧運賽場的運動員來說,這是一條來之不易的荊棘之路。而把他們送上這條路的,除了教練、家人,更多的是一個個揮灑著汗水和血淚的陪練。

文 / 杜禕潔 圖 / 尹夕遠杜禕潔編輯 / 卜昌炯


好!繼續滾!拿分!出勁!穩住!快點!咬牙!」一名教練跪趴在一旁喊叫著。場上對抗的倆人面相猙獰,緊繃的肌肉線條根根分明,彼此貼身推搡、僵持、打旋、纏繞,黃豆般密集的汗珠順身體傾瀉而下。


距離里約奧運會開幕還有3天,緊張的氣氛早已滲透到了古典跤國家隊隊員們生活的邊邊角角。食堂里的液晶電視來回播放著央視五套的奧運會新聞,摔跤館門廳里電子屏幕上的奧運會倒計時精確到了秒,場館裡「今日蓄勢,里約爆發」、「2016不拿金牌誓不休」等紅底白字的橫幅已經蒙上了一層灰。


場館裡各種細微的聲音交纏在一起:快速挪移下跤鞋與地面的尖利摩擦聲,皮肉猛烈撞擊發出的清脆拍打聲,霎時翻轉倒地後的悶響,接近體能極限時的低沉嘶吼和拿分後狂喜的喊叫。

這裡是全國約兩萬名古典式摔跤運動員的最高殿堂。從59公斤到130公斤6個重量級的全國前三名都被徵調來了這裡。2013年11月28日,男子古典跤國家隊正式組建,7名教練,近20名隊員圍繞12名重點選手,開始了長達982天的集訓。


按照訓練規則,每個級別先圈定兩名重點隊員,形成競爭機制,再通過錦標賽成績和隊內選拔確定排名。二號選手等同於一號選手的替補,其他隊員在訓練初期和他們一起爬坡,一直到2016年4月亞洲區選拔賽之前,圍繞被選中的最後6名奧運會資格賽征戰選手的針對性訓練開始顯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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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運前夕的國家摔跤隊訓練館,這裡是全國約兩萬名古典式摔跤運動員的最高殿堂

對最終出現在奧運賽場的運動員來說,這是一條來之不易的荊棘之路。而把他們送上這條路的,除了教練、家人,更多的是一個個揮灑著汗水和血淚的陪練。


陪練是一個時常被忽略的群體,他們本身的資質並不差,曾經也是經過層層選拔才進入這個圈子的尖子生,但競技體育的唯成績論使得多數人只能成為光環背面的影子。


在這個金字塔結構的系統中,幾乎所有摔跤運動員都是從充當陪練、替人洗衣開始他們的職業生涯,水平不夠甚至連做陪練的資格都沒有。


配角


從下榻的奧體中心運動員公寓步行到國家摔跤隊訓練館只需要兩分鐘。在半軍事化的管理下,從上午9點10分到晚上9點,李樂和他的隊友們過了近兩個月三點一線的集訓生活。每天平均訓練8小時,只有周三下午和周日上午才有短暫的休息時間。

1994年出生的李樂屬於國家隊編外成員之一,山西省隊掏錢臨時派他來專門陪練本省奧運選手王路敏。奧運會資格賽塵埃落定之後,國家隊針對男子古典跤打進比賽的5人開始了最後四五十天的特訓。


摔跤是一項綜合性對抗運動,包含了田徑的爆發力和耐力、體操的柔韌、舉重的力量、智慧以及場上應變能力。這項源於雅典奧林匹克的古老肉搏運動,在國內一直是乏人問津的小眾項目,央視五套甚至沒有奧運會摔跤項目的轉播。


古典式摔跤是意譯,直譯指希臘羅馬式摔跤。它的技術動作多達幾千個,光站立動作就有400餘種。與自由式摔跤不同,古典跤在比賽時不準用手和腿進攻對方腰部以下的部位。


除了技術和規則上的門檻,中國男子跤低迷的關注度也緣於獎牌數的匱乏。作為「淺優勢項目」,男子古典跤的最好戰績不過是常永祥在北京奧運會上奪得過一塊銀牌,及他的師父盛澤田曾在三屆奧運會蟬聯季軍。在全隊折戟倫敦奧運會後,「包括中央台都不看好我們,《人在奧運年》採訪的是女子摔跤隊」,現任國家隊教練常永祥告訴《博客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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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奧運會男子古典式摔跤74公斤級決賽,中國選手常永祥與喬治亞選手馬努恰爾-克維克利亞


在目前的體育管理體制下,拿不到成績意味著級別的縮減和國家投入的削弱。悉尼奧運會上如果古典跤沒拿獎牌,全運會就會取消古典跤的後備力量。那一年盛澤田保住了古典跤銅牌,之後在培養20歲以下年輕選手的城市運動會上,古典跤的級別得到了保留,自由跤卻被砍掉了3個級別。


成績也與收入直接掛鉤。在國家體育總局的眾多項目中,摔跤隊薪資屬於最低的一檔。男子古典跤國家隊的正編隊員每月拿1500元的國家津貼,比冠軍隊伍少一半。總教練盛澤田在國家隊的補貼和省里的工資一年總計約七八萬元,而他在秦皇島集訓時遇到的少年籃球隊教練月收入超過2萬。


如果說摔跤不過是中國出征里約奧運軍團的配角,那古典跤陪練更是配角的配角。


車輪戰是典型的陪練項目。場館裡鋪著10塊靛藍色摔跤墊,長寬均為12米。正中分布著一個直徑9米的橙色圓環。同一級別的古典跤選手在陪練的配合下,每天在圓環內完成肩上過背摔、夾頸背、抱腰過胸等動作。陪練做一項動作配合要被摔40下,一堂課可能被摔上百回。


除正常訓練外,陪練還需要在心理和生活上對主力隊員進行照顧,比如在主力隊員降體重時陪跑、陪對方聊天幫助他緩解賽前壓力,或在訓練時給對方的水壺續杯、補充蛋白粉和糖水等。王路敏胯部勞損嚴重,筋全粘連到一塊,李樂就會給他做一做牽拉,按一按幫他揉開,晚上再給他洗洗衣服、刷刷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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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安徽蒙城的李樂出生於體育世家,哥哥姐姐都練摔跤,家裡有個叔叔外號是「亞洲鐵牛」


這是完全簇新的一屆國家隊,參加里約奧運會的5人全是新人,隊里年紀最小的是95後,最大的30歲,大部分都是90後。


在國家隊教練鄭攀眼中,這批剛出來的運動員很難在一個周期內達到世界冠軍的水平。「從一開始盛總教練就灌輸一個思想,天天就盯著這幾個(重點)練,練兩年半才練成這個樣子,不然根本就沒戲。」


對陪練們來說,這似乎是一個悖論。來國家隊的目的就是為了打國際比賽,然而出國比賽的名額有限,除了金字塔尖的那幾個人,大部分人只能淪為陪練。28歲的張祥龍在國家隊待過7年,陪練了3屆奧運會,只在2009年打過一次亞錦賽。


陪練並非一勞永逸,一旦成績下滑,隨時會被洗牌。每半年舉辦的錦標賽、冠軍賽結束之後,成績好的運動員會被徵調來,狀態不好的運動員則會被調走。古典跤近20個非重點成員中,從第一期一直跟到現在的陪練只有一半。


有時候張祥龍覺得陪練確實挺可憐,到最後比賽都比賽不上,還在這兒拚命付出。「兩個人平常打實戰在一起摔,你是陪練把主力傷了,你可能自己都責備自己,更不用說教練。」奧運會前夕,即將出戰75公斤級別的楊斌在秦皇島訓練時眼角被摔開了,外教一下就火了,一直在那裡大聲質問陪練。


「反過來要是主力把陪練傷了,教練就兩句話,『趕快下去,下去休息』。」張祥龍苦笑了一下,「陪練只能自己跑到邊上拿個冰袋敷著,那會兒就感覺挺······」


「每年陪練有多少人,是不公平啊。你說競技體育不殘忍你怎麼能提高?不可能,就像你登珠穆朗瑪峰,最後上去也就一個人,剩下的人都是為他們服務的。你要證明的就是挑戰極限。」盛澤田說。


輪迴


國家隊隊員們實力差距微弱,白熱化的隊內競爭此消彼長,陪練和被陪練的身份有著戲劇化的流動性。


逆襲上位的勵志故事也曾上演。鄭攀已經到國家隊11年了,和同為教練的盛江、常永祥一起參與過3屆奧運會集訓,3人中年紀最小的他曾做過後兩人的陪練。在2005-2008年的周期,他身為專職陪練,沒有任何比賽任務,卻在2009年全運會上突出重圍拿了冠軍,並在隨後的兩屆國家隊集訓中成為一二號種子選手。


在他印象里,在古典跤國家隊練一個周期就拿全運會冠軍幾乎沒有先例,一般隊員從陪練到冠軍最少需要8年的時間。


對摔跤運動員來說,陪練是進階的必經之路,比賽輸贏無法預測,主力和陪襯往往也僅一線之隔。


小級別隊員們的實力特別相近,是競爭最強的一個組別。25歲的田企業曾是59公斤級的頭號種子,在2014年全國錦標賽拿了冠軍。奧運會第一站選拔賽他未能如願打進。第二站亞錦賽隊里的二號種子王路敏成功突圍,田企業便在之後的集訓中自動降為二號選手,成為王路敏的陪練之一。


從重點隊員淪為陪練的滋味非常微妙。有時候看著這5名選手訓練後疲憊的模樣,田企業也曾渴望那個累的人是自己,想像著那種肉體疲倦、內心充實的感覺。他深知誰也不甘心當陪練,但置身於這個行業,在必要的時刻做出自我犧牲是必備素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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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一些常年陪跑的運動員來說,被調到國家隊集訓是一種自相矛盾的體驗。


屬於隊里高齡成員的張祥龍偶爾會心裡抵觸,不想來國家隊。在這裡當陪練訓練量會下降很多,車輪戰時,一個陪練一站兩小時,上場就摔二三十分鐘,有時候站得身上冷了就沒心情摔了,這是他挺怵的東西。相反,回省隊自己就可以當主力,備戰明年的全運會。但是一個級別的全國前幾名都在國家隊,與這些頂級選手長期在一起較量,不失為一個難得的自我提升的機會。


更加年輕的陪練在內心鉚著一股勁兒,默念著總有一天會超越主力隊員。


「來這邊都是有成績的,在省隊都是當大哥,來這兒誰願意當小弟啊。我來陪練王路敏,自己也在提高。他技術好,跟他摔如果不吃他的動作,在全國就會是頂尖的。總有一天他會摔不過我。」李樂說。


這種劍拔弩張的競爭並未影響到隊員們之間的感情。實力相當的田企業和王路敏是競爭對手,私底下關係卻挺好。平常教練青睞練得好有成績的、身體條件好的隊員,張祥龍年輕時也曾有嫉妒心,會刻意疏遠種子選手。年紀大了後他漸漸想通了,心態越發淡然,對自己的水平有了更加客觀的認知。


對於微妙的隊內競爭關係,李樂內心看得很透。隊友們每天在一塊兒摸爬滾打、一起流汗,培養出了一種戰友間的默契,一上場卻必須像仇人一樣拼了命幹才會互相提高。可場上就算打起來了,場下還是好兄弟,「不會因為誰上誰下而壞了兄弟感情」。明知道兩個人只能競爭一個名額,彼此都會全力以赴。一方競爭上了,另一方會更踏實地陪練。


有時候也會有不公。


來自各省隊的教練會重點關照本省隊員,這在各個國家隊已是公開的秘密。在完成統一安排的訓練任務後,各地方隊教練會給同省隊員額外開開小課、加強力量。


鄭攀曾是這種地方利益博弈下的犧牲品。2009年至2012年是鄭攀狀態最好、身體恢復最快的黃金周期,二十五六歲的他心氣十足。進入國家隊後他有一個執念,一定要打入奧運會。然而,身為主力的他卻沒有得到重點選手應有的針對性訓練,處於無人監管的狀態,甚至淪為同級別競爭對手的陪練,「每天就過來跑跑步,自己找兩個好哥們摔幾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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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年全運會上鄭攀奪冠


他也曾跟主教練談過,為了國家榮譽他可以做出所有的付出,可以當一個陪練,但不希望看到自己每天就這樣慢慢退步。可最終鄭攀沒有打進那屆奧運會,中國66公斤這個級別也沒能殺進奧運。「這是整體的失敗。」他說。


實驗


這一天練習力量。中年發福的盛澤田光著膀子,和隊員們在墊上盡興地踢起了排球。半小時球類運動後5名奧運選手進入針對性訓練,快速拽拉30秒皮條增強肌肉耐力,之後和陪練進行一分鐘的站立對抗摔,再弓下身去練習8組「跪撐」——提抱起陪練的腰部後翻滾摔地,最後再「甩壺鈴」50次,雙手依次將重量20到30公斤的啞鈴舉過肩。這樣的訓練一堂課要循環3次。皮條、啞鈴上面汗漬涔涔,摔跤墊上更是積起了一汪汪汗水,整個訓練館氤氳著一層薄霧般的水汽。


這一期的國家隊集訓更像是一次大浪淘沙的模擬實驗。體育總局摔跤部的領導請來了韓國外教劉永泰指導全新的技術,盛澤田作為中方組總教練予以配合協調。


依照老奧運會冠軍標準的劉永泰教練起初非常嚴苛,有幾次訓練從早上6點訓練到上午9點,休息15分鐘再訓練到11點半,有時候甚至從下午兩點半一直訓練到晚上10點。隊員們私下難免鬧情緒。


24歲的張虎軍剛進國家隊的第一年每天出操4次。早操跑五圈400米,1分零5秒一圈,無論是59公斤還是130公斤,有一個人掉隊所有人重新開跑。整個隊伍曾經在田徑場罰跑過40圈,之後又罰做1個小時的俯卧撐。


這樣的強度讓張虎軍一度對訓練產生恐懼,晚上在床上躺著不敢閉眼,生怕一睜眼又要經受新一天的磨鍊。練得特別累的時候,他的腦子卻很清醒,在床上輾轉反側,凌晨四五點鐘都睡不著。


田企業明白劉永泰教練的意圖——儘管每個人有個體差異,但大家都要考一百分。一旦達不到教練的要求,他就會不停折騰、磨礪你。


在常永祥眼中,這種高耗能的訓練模式其實並不科學。但他理解這是韓國教練的一種方式方法,為的是一視同仁、整體提高。


羽毛球、乒乓球乃至籃球、體操等項目的日常訓練量被常永祥視為「健身」。除了柔道、拳擊等重競技項目,他直言沒有哪個國家隊能做到每堂課這樣高強度、高密度地訓練。


被問及這樣是否會損耗隊員的運動壽命時,盛澤田說:「那是肯定的。韓國教練過度訓練也正常,疲勞練傷的也有。說白了就是一種實驗,總有人被刷下來。因為我們這個項目沒有拿過奧運會冠軍,是不是按照他這個模式,怎麼去拿,在訓練中怎麼更好地科學化,中間不受傷解決不了問題,(根據運動員承受力)隨時減量調量,這都給我們以後打下基礎。」


除了日常的魔鬼訓練,降體重是所有摔跤運動員的夢魘。歐洲人減重一般不會超過3公斤,亞洲人相對減得比較多。亞洲人的身體力量普遍比歐美小,戰術上通常採取控制體重、以大打小的方式,才能跟歐洲抗衡。


李樂曾經一次性減了10公斤,最後10天每天只吃一根黃瓜和一個西紅柿。最難熬的是穿上降體重服跑步,降重服的材料跟雨衣一樣不透氣以鎖住熱量,跑了40分鐘依然出不了汗,因為身上已經沒有多餘脂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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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攀今年曾連續3周降了3次體重,有次跑步一個小時降了4公斤多,後來一想到降體重心裡就瘮得慌,還沒訓練就喘不上來氣。降體重的強烈不適使他筋疲力竭,有種喝醉了瀕死的感覺,感覺一口氣頂不上來就會口吐白沫、抽筋倒地。最後他只能憑著殘餘的一丁點意志力堅持下來。


「作為一個摔跤運動員值得人敬佩,降體重不是一般人能降的。」鄭攀說。


很多有自制力也很努力的運動員受不了這個罪,都會半途而廢。曾經和田企業一起在安徽省隊訓練的一二十人,現在只剩下了他,「因為太折磨人了」。


傷病


摔跤是近體對抗項目,受傷幾率極大。在國家隊,撞開眼角、眉骨、嘴角算最小的輕傷。日常訓練中不可避免會「撓一下、摳一下」,很多隊員的頭上脖子上都有各種新鮮的疤痕。多數隊員甚至練出了一雙「摔跤耳」——耳廓因長期碰撞高高隆起,變形擠壓在一起。


提到跟腱斷裂,常永祥認為這根本不算傷。隊員中有人胸大肌斷裂凹陷,有人腿部的十字韌帶斷裂做了大手術,有人鎖骨斷裂縫進了鋼針。他本人也曾在2013年連續3次受傷,手指骨折、肩膀脫臼、腳踝骨裂,有時當場推回去,複位後繼續比賽。


張祥龍對傷病的體味更加苦澀。語氣謙和的他年輕時也曾狂傲過,有幾年不把對手放在眼裡,結果因為腳傷誤了一次全運會,之間又錯過了一次奧運會預選賽,這徹底扭轉了他的運動員生涯。


他一直記得2011年11月18日山東淄博的那場比賽。上午進行到1/4決賽,隔壁墊子上同省的常永祥已經贏了,本來他還盤算著如果倆人打進決賽,拿過奧運會銀牌的常永祥或許會讓自己拿一次冠軍。


局面很好,他有點放鬆,正沉浸在即將奪冠的美夢中,對手涉嫌違規踩了他一下腳,正好墊子有個縫兒,右腳一下子陷進去脫位了,整個腳面翻轉了過來,用手推了半天推不回去。張祥龍腦袋一片空白,被人直接用擔架抬下了場。


當時他以為只是骨頭錯位,複位後拍片檢查骨頭沒事,便放鬆了警惕,其實韌帶已經斷了,在床上躺了兩三周都下不了床。之後摔跤時張祥龍總覺得踩不實,教練急了說你休息了小半年怎麼還跟不上訓練。最後到北醫三院把鞋一脫,大夫告訴他:你要還想練的話就做手術吧。


2012年3月底,張祥龍做了手術,6、7月份終於跟上了訓練。荒廢了大半年後,次年全運會預賽他沒能打進,比賽地點正是他當初的受傷地——山東淄博。


「受傷是一個運動員最不想碰的東西,內心最複雜,不練吧捨不得放不下,練吧確實挺痛苦。」張祥龍說。


除了比賽和訓練中意外受傷,隊員們眼中還有過度訓練把自己練傷的。作為國家隊的精神旗幟,鄭攀是公認的勞模,一上場訓練就是一百碼,把自己練到趴下、黑屏乃至吐出血滴為止。他體內的肌酸激酶曾經練到過四千多,一般人頂不住就會休剋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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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31歲的鄭攀,這是他12年摔跤生涯中最後一次贏得奧運會入場券的機會。里約奧運會的4站預選賽他都參加了。儘管從被摔對象成長為國家隊66公斤級頭號選手,強烈的求勝欲和過度透支的身體卻使他奧運夢碎。


2015年世錦賽由於過分追求勝利,信心滿滿的鄭攀沒有注意恢復,各項測試指標都顯示身體過勞,心臟測試儀測出竇性停搏有點危險,普通人一般兩秒多一點,他接近3秒鐘才跳一次,很可能睡眠猝死。


第二站預選賽鄭攀首局以6:0領先,因為太想要贏了,在還有兩分就可以把頭年的世界冠軍直接幹掉的時候追分追得太狠,身體開始出現不適,最後被對方7:6反超。之後兩站他只是想著把體重降下來,身體的強烈反應讓他再沒有心思去打比賽。


以往練習時肆無忌憚的李樂現在也有所顧慮。他的左手手指一直是酥麻的,由於頸椎突出造成神經壓迫。醫生告訴他,之前有個排球國家隊的隊員癥狀跟他一樣,後來不注意康復就癱瘓了。


在安徽省體校,教練曾給田企業說過這樣一句話:練走一撥,受不了這個罪了,降體重苦、摔跤苦;練傷一撥,沒辦法了堅持不下去了真的練不了了,剩下的就是冠軍。


「教練的眼中只有成績,國家需要的也是成績。你練傷了你可以下去,第二個人再上來,後面排隊的可多了。像王路敏他有傷堅持訓練,如果老是請假,後面有人就頂上來了。受傷是避免不了的,在陪練的過程中受傷了自認倒霉,誰會可憐你。」李樂一字一句輕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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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路


隊里的90後們私下穿牛仔短褲、休閑上衣或是短袖襯衫,蹬新百倫運動鞋,看不起娘炮的小鮮肉,分不太清楚鹿晗和吳亦凡。閑暇時看快手、映客、YY直播的搞笑視頻或者玩QQ鬥地主,去KTV會點朴樹的《平凡之路》、馬頔的《南山南》,周六晚上會偷偷出去附近的小飯館喝上幾瓶啤酒。


很多隊員來自農村,家裡雙親務農,成為運動員榮歸故里在他們的童年記憶中象徵著某種程度的尊嚴和物質保障。


張祥龍來自「摔跤之鄉」山西忻州,對摔跤的認知來源於村裡廟會上的「撓羊跤」。這些連摔6人的「撓羊漢」是十來歲的他眼中的英雄。後來同村出了一個三屆全運會古典跤冠軍張澤田,村裡面人一說「張三回來了」,縣長、鄉長等有威望的老人都會過去接見,小平房的丁字路口停著十幾輛車、一地鞭炮,這讓年幼的張祥龍很是羨慕。


摔了16年後,張祥龍覺得自己的上升空間慢慢縮緊,小輩們向上頂得太厲害,讓他喘不過來氣,天天在墊子上來來回回的日常也顯得枯燥無味。身體疲憊時,他會偶爾偷下懶自我調節,心情煩悶就會在夏季的暴雨天出去淋淋雨,繞著奧體中心一走三四圈,或者去訓練館後面的荷花塘喂一米長的鯉魚。


田企業經常一個人在空曠的場館發獃,隊友們走了他會自己加練三四十分鐘,練一練器械、摔一摔布人,之後對著黑壓壓的暮色讓大腦放空,這讓他覺得舒服自在。


18歲進省隊以後,田企業就有了通過練體育掙錢的意識。他從小開始拿成績,在體校3年沒有交過伙食費和學費,進省隊後掙的工資已可以讓他補貼家用。「這行不掙錢但對我們來說還行,夠生活。」


他始終嚮往衣錦還鄉。2016年回到老家蒙城縣,縣長到他家慰問。備戰奧運會、法國站拿冠軍等各項成績,都被老家電視台的新聞頻道報道了出來。「好多人轉發,發小也都覺得倍兒有面子。」


年紀大了,張祥龍越發珍惜在一起「滾蛋蛋」的時間。周圍的人都陸續下隊不練了,有人回家結婚,有人家人不讓練了,家裡有點條件的在外邊找了份工作。最初只是想回村撓個羊裝牛x的他並不奢求什麼,「這次回山西省體校能把工作解決的話,也是摔跤給自己帶來的一碗飯」。


外表爽朗活潑的張虎軍內心早就不想練了,13年的漫長訓練中,他不時心生退意。


來自陝西榆林神木縣的他心底清楚:「領導、教練培養你這麼長時間,說不練就不練,你就沒有條件讓人家給你分配什麼。」教練對於他同樣是最好的職業出路,但為了多掙錢,他也不排除轉行的可能性。


性格木訥的李樂內心很清醒,年僅22歲的他給自己划了一個3年的大限,身上的傷病讓他不想再苦苦堅持,琢磨著拿不到成績帶著一身傷病退役還不如早點退。但每每想到這兒他都有點不甘心,依然攢著一股勁兒想要打進奧運會。


他和一塊長大的發小說不到一塊去,有些人已經結婚生子,在家鄉開了修車店或者繼承家業,每次回家他們在飯局上說著家長里短或者吹牛互掐,李樂就在一旁默默聽著。


有時候李樂慶幸沒有留在蚌埠市懷遠縣,出來見識見識挺好。發小們的生意都張羅得不錯,但是他堅信「我們練體育的榮譽他們再有錢都沒法比」。


在總教練盛澤田眼中,從全國兩萬名摔跤運動員中脫穎而出的這30人,最終只有三分之一可以取得好成績,在工作上有一個好歸宿。


國家安排工作的標準是全運會冠軍和奧運會前三名,成績稍微次一點的可以安排到各個地市。以往的退役隊員很多人當了健身教練、保安,也有人回去考大學、做了特警或是司機。


「這個項目比較落後,運動員出路比較窄。必須要有成績,國家各方面政策才能照顧你。」盛澤田說。


8月6日,國家摔跤館門廳里的奧運會倒計時定格在了0時0分0秒,這天是這屆男子古典跤國家隊的最後半天集訓,晚上有一個簡短的奧運會選手歡送儀式。次日成員們開始陸續返回自己所在的省市,開始備戰同樣四年一屆的全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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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里約奧運會開幕還有3天,緊張的氣氛早已滲透到了古典跤國家隊隊員們生活的邊邊角角


告別的那晚,隊員們大多因為即將返鄉興奮不已,在一片歡呼喝彩聲中爭相和遠征的5名選手握手合影。在他們眼裡,這5個人儼然已是凱旋的英雄。


李樂有一絲羨慕,不禁在腦海里勾勒有一天自己可以披上象徵最高榮譽的紅黃戰袍為國出征,成為所有人視線焦點時的那份自豪。


第二天人去館空,國家摔跤隊訓練館裡的10塊摔跤墊將會被高高地摞到一起,直到明年全運會結束、國家隊再次組建的時候重新鋪上,以迎接下一撥熟悉抑或陌生的面孔,開始又一個長達3年的漫漫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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