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雅明在母親生日會上朗誦性心理故事,那年他十九歲
最近,Verso出版社出版了本雅明的短篇故事集《講故事的人》,這是本雅明的虛構作品(故事、夢、雜聞、謎語等)首次單獨結集出版。
約翰·伯格說:「本雅明與所有講故事的魔鬼和天使交談,因此他知道關於講故事的無盡秘密。」朱迪斯·巴特勒說:「當本雅明在試圖理解不同語言之間可交流性的條件時,他也在自己講述的故事裡試驗這些論題。……這些短篇故事已經在從事本雅明別的文章(essay)所從事的批判工作了。」
本文編譯自《衛報》關於這本文集的討論。
青年本雅明。
在本雅明開始寫作漫遊者(flneur)或藝術品的光暈(aura)前,年輕的他曾動身前往義大利和瑞士。那年他十九歲,那個月,他從學校考試和家庭生活的束縛中解脫了出來,第一次體驗到了自由。但在返回德國之後,他做出了一個令人費解的決定:他寫下一個悲傷的性心理故事,在母親波琳生日會的場合,為她朗誦這個故事。
關於這件事的細節很少——我們只有故事的獻詞,但波琳或許曾經辦過一場生日晚會。Walter Benjamin: A Critical Life這本書告訴我們,她可能系了根「正式的腰帶」,並戴上了「她最耀眼的珠寶」。波琳確實常常邀請有教養的社會人士來家裡做客。難道本雅明要用一部沉悶的虛構作品在聚會上奪人眼球?還是他渴望在母親面前——在那個給他投下「一種威嚴與權力的光暈」的人面前,留下深刻的印象?你幾乎可以想見他一邊顫抖一邊大聲(用德語)朗讀的樣子:
兩分鐘後電車停了下來。那女士下了車,售票員伸手拿她的提箱。這激起了少年的妒火。他不發一言奪下箱子,跳下電車,開始跟著她。
這個《靜止的故事》(Still Story)里多少有些發狂、過分敏感的青年——一個稍加偽裝的本雅明,正好也從瑞士乘火車返回大學。他在瑞士過了「幾天昂貴又多雨的日子」,似乎被淋得無精打采。獨自一人,他小心翼翼地「生髮出淡淡的百無聊賴感」。無緣無故地,他發現自己盯著轎車裡的一對夫婦。然後就看到了那位女士。
本雅明的故事裡交織著青年的性挫折。儘管如此,這裡還有詩在起作用:在他筆下,什麼都沒發生。火車上沒有爆發激烈的爭論,他不想寫成托爾斯泰的《克魯采奏鳴曲》。即便在一個青澀的年紀,本雅明還是善於自我剋制、保持冷靜。這部虛構作品裡浮現出了他後來的批評中變得成熟的若干主題。百無聊賴和旅行的孤獨感讓位於對文化和時尚的冷靜觀察(女孩的旅行外套就像是一件「布滿格子的怪物」)。新技術改造了人的經驗,我們可以感受到特快列車的速度對一個思想還未成熟的青年的影響。
《講故事的人》。
令人驚訝的是,在本雅明寫下《靜止的故事》後的一個多世紀里,他的虛構作品竟然從未單獨出版過。這使《講故事的人:來自孤獨的雜聞》(The Storyteller: Tales Out of Loneliness)——本雅明的第一部敘事故事集的出版,成為了一個事件。由此,一些人們熟悉問題也被再次提出。本雅明是隨筆、清單、長篇理論、斷片、格言、演說、教諭宣言(pedagogical manifesto)、書評的大師,他精通多種散文形式,但是,一個寫下警句迭出且枝蔓叢生的《拱廊街計劃》的人,能生產出經得起時間考驗的虛構文學嗎?在情節與人物的領域裡,本雅明還能遊刃有餘嗎?(晚近有類似氣質的批評家如蘇珊·桑塔格可以說就在這方面失敗了。)繼而,我們還可以追問:這一量級的批評家到底能寫出偉大的虛構作品嗎?
故事
《講故事的人》集結了本雅明的夢幻圖景、旅行見聞以及教諭習作,這本書反映出本雅明無意回答前述那些問題。或許可以說,他的興趣在於忽略它們。他關注的毋寧是故事的復興。所謂故事,有時類似於我們習慣上稱為虛構(fiction)的東西,比如《靜止的故事》。但在其他時候,這些作品看上去更像自由態(freeform)的批評,比如《幻句》(Fantansy Sentences):它似乎重建了一個十一歲女孩的胡言亂語。
對本雅明而言,無論故事採取什麼形式,都近乎是神聖的,它是一種包含了共性(commonality)、共同經驗的單位。本雅明感到,第一次世界大戰和隨之而來的技術劇變,危及到了我們傳遞共同生活經驗的能力。
他在1920年問道:「戰後從戰場回來的人們,個個沉默寡言,他們可以彼此傳遞的經驗沒有變得更豐富,而是變得更貧乏,這難道不是顯而易見的嗎?」即使在那個時候,本雅明就注意到,在被金融宿命主義浸淫的語言中,「經驗已貶值」。
本雅明文集《啟迪》。
故事的分享者,一定是個講故事的人。這本新文集的標題正是取自本雅明關於十九世紀俄國作家尼古拉·列斯科夫的充滿憂鬱氣息的文章。在那篇文章中,本雅明把列斯科夫放在了一個講故事的譜系中,這一譜系可以上溯到希羅多德。讓這些講故事的人走到一起的不是什麼古老的口述傳統,而是對故事的「敘事幅度」(amplitude)的堅持。這意味著「真正的故事」,根植於某一時某一地,根植於一系列允許它們在更廣闊的世界裡發聲的條件中:從列斯科夫的十九世紀俄羅斯到本雅明的二十世紀柏林。
與故事相悖,戰後世界推崇的是「信息」,日報讀者更偏愛它的即時性。為了闡明觀點,本雅明援引了《費加羅報》創辦者威爾梅桑的話:「對我的讀者來說,巴黎拉丁區一個閣樓發生火災,要比馬德里爆發革命還重要。」但信息並沒有培育出人們的本土關懷,憑藉其自明性和瞬時性,信息將讀者的時空隔絕開來。他們不再傾聽與分享;他們開始「接受」新聞。
教諭
對本雅明而言至關重要的一點是,講故事的人必須是個非凡的傾聽者,他得吸收那些根植於忠告、無聊、勞動和死亡之中的故事。在這方面,他只分享那些流傳下來的東西。他不是個創造者,至少在我們使用這個詞的意義上不是。他也不是個「有創意的人」。
很多讀者對這樣的觀念感到憤怒:一個故事會提供某種「忠告」,它會包含一些說教內容或某種動機,從而取代自由表達的愉悅感。本雅明知道他的同時代人對這個觀念感到尷尬。儘管如此,他還是認為,每個真正的故事都包含一種有用性的要素,無論是「公開的還是隱秘的」。故事中的教益可能是宏大的,從而成為智慧,也可能是輕微的、隱蔽的,比如關於如何去挖好一個洞的知識。
教益常常處於這兩個極端之間,而本雅明自己的故事通常會避免說教。在《幸運之手:一次關於賭博的談話》(The Lucky Hand: A Conversation about Gambling)中,你可能期待讀到某種關於賭博對錯的判斷。但是敘述者承認,他並不關心這樣的問題,他對此避而不談。他只是樂於看著他的朋友弗里喬夫「在聖保羅樂觀地喝著下午茶,儘管生活很少朝弗里喬夫微笑」。
青年本雅明。
無聊
本雅明很直率,在《講故事的人》的導言部分,我們得知他自己的故事裡有著「明確的動機」。他要傳授教諭。但另一方面,他和大多數人一樣孤獨,一樣無聊,想要用故事來娛樂,來交流。身陷流亡與不安,本雅明大量清醒的時間不是在獨處,就是在路上。(這本書的副標題就叫「來自孤獨的雜聞」。)這種深切的百無聊賴,無疑解釋了他故事所帶有的挫敗式的夢幻感,但他也在討論列斯托夫的文章中告訴我們,這是所有真正的故事的特徵。「百無聊賴,」他說,「是孵化經驗之卵的夢幻之鳥。」在本雅明對自己的描述中,他彷彿跟隨著某種百無聊賴的氣質,而我們所有人都對這種氣質感到陌生。最終,沒有什麼能消滅百無聊賴,就像沒有什麼能消滅一堆又一堆無用的信息。
死亡
本雅明收藏的保羅·克利的《新天使》。《講故事的人》中的每則故事都配以克利的畫作作為插畫。
然而,在本雅明看來,故事和講故事的人最為激進的來源不是無聊,而是死亡。「死亡是講故事的人能講述萬物的許可,」本雅明帶有一點神秘色彩地寫道,「他從死亡那裡借得權威。」本雅明懷疑整幢現代生活的大廈都豎立於這個神秘的基礎之上:隱藏死亡。「過去,沒有一戶人家,沒有一個房間,不曾死過人。」即便是最可憐的窮苦人——本雅明接著說道——在死亡面前也有權威,那是在彌留之際傳遞出享有共同經驗的一生的權威。
本雅明之死對我們而言也是隱而不顯的。圍繞他死亡的景象從未被完全揭示。然而,多虧了他身為一個講故事的人的能力,我們才能生動地描繪出他生命中不同的時刻。不論是他童年時在柏林的夏日收集蝴蝶,還是打開藏書室尋找巴爾扎克《驢皮記》的書脊,又或是在巴黎的街頭漫步——關於他的世界的圖像殘留了下來,以蒙太奇的方式被剪輯進他天才的批評文章裡面。除此之外,我們還要配上這樣一幅畫面:一個剛剛回到家的兒子為了慶祝他母親的生日,大聲朗讀著一則怪誕的故事。(相明/編譯)
轉自澎湃新聞:http://www.thepaper.cn/




TAG:澎湃新聞 |
※7歲患癌女孩離開了這世界,家人寫下了她這一年的故事,無比心酸淚目
※這個日本老爺爺,晚年開了一間兒童食堂,背後故事感動了所有人
※周恩來和他日本弟弟的故事
※這位日本母親居然為了新歡拋棄自己的五個孩子,後面的故事令人心痛!
※年輕神父之死:一位朝聖者的故事
※史上最全明星童年照,每一張都是一個故事
※日本小佛像背後不為人知的故事
※前世緣,今生續!十七歲母親,和十八歲兒子相認!畫中女仙的故事
※父親年輕時候的靈異故事
※明星童年照,每一張都是一個故事
※日本歷史上真實的忠犬八公的故事,我們來看一看!
※民間故事:兒子和父親一天成親!少年離家出走,十八年後再相聚!
※时运不济总是失败,日本末任征夷大将军及其三个老婆的故事
※每個愛讀書的孩子,童年應該有一本中國的童話故事
※日本76歲老爺爺在鏡頭前緬懷年輕時的自己,沒想到他的故事惹得一群人爆哭!
※本是64年恩愛夫妻 老伴卻狠心殺妻 背後故事令人心酸
※這個故事說明,經常傷老婆心易導致她愛上初戀
※傾其一生為孩子講故事,在93歲這年,她又得了一個大獎
※7岁患癌女孩离开了这世界,家人写下了她这一年的故事,无比心酸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