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謙：鏡花水月

這兩年我在紀錄片的閱讀上得到了越來越多的樂趣，「The First Monday in May 」是我剛看完的一部紀錄片。這部片子記錄的是2014年4、5月份期間發生在紐約市的一個藝術活動，當時紐約大都會美術館亞洲館以中國為名，舉辦了一場服裝藝術展，這是大都會首次把時尚放入美術館裡。—直以來時尚品牌最有效的推廣是通過娛樂，如果大家有印象的話，應該還記得那段時間裡，幾乎每天都能看見國內一線女星們的宣傳團隊將她們被邀請到紐約拍攝雜誌封面與藝術活動的信息發到媒體上。

Anna Winter

時尚，不是我們習慣以為的藝術範疇，雖然許多藝術家成名後在穿衣打扮上也落入了時尚業所創的審美。所以這次紐約大都會美術館以中國為名的藝術展覽名單里，沒有艾未未、也沒有曾梵志等等，這次純粹是以西方時尚的目光來解讀China。是當今時尚圈女王Anna Winter與大都會博物館策展人Andrew Rossi聯合策劃的中國展。這是一個很有趣的想法。

在紀錄片一開始就要澄清一件事，即「時尚算不算藝術」?對於大都會博物館如此等級的國際美術館來說，這是必需要解決的問題。所以在紀錄片的前段，我們可以看得到Andrew用各種方法說服大都會美術館的過程，期待博物館接受時尚也屬於藝術、美術的範疇。

Andrew真的是一個務實的聰明人，他很快就完成了任務。而展覽執行中最艱難的公關和募款則由Anna主導，所有時尚圈的人都知道這位穿著Prada的惡魔的行事風格和執行效率。紀錄片里的她隨時手持星巴克咖啡，戴著墨鏡，給人一種明快自在的風格，並一路過關斬將完成任務。也許紀錄片的主觀觀點是站在Andrew和Anna的角度來看，所以引導閱讀者在期待做成此案的大前提下，一路向前。從展覽草圖出來起，事事得一關一關過。最終館方評審時館長還再三提醒，不要讓這些展覽裝飾品把亞洲館裡面的藝術品給壓制住了。他的原話是「別讓那些竹子阻擋了藝術品」，這是一句很耐人尋味的話。時尚與近代各藝術展過度包裝，喧賓奪主己經是不爭的事實。

電影《花樣年華》劇照(2000年)

這個展最有價值的地方是華人從自己的角度，來看西方人怎麼詮釋中國。幸好，策展空間是交由王家衛導演來布置，這才不致於使展覽效果依然是西方想像中的China。這位導演通過電影《花樣年華》把旗袍為媒介，達成了東西方的審美經驗共識。這使得他很快地就可以與Anna和Andrew達到了一種平衡。

從紀錄片的中段我們可以看到Andrew對於中國的了解是多麼的表面，縱然在美學上這幾位主導人都有一樣的藝術追求之心，Andrew的浪漫唯美、Anna的自制不越權不擅長的事，華人導演王家衛在對任何一件作品的形式美欣賞的同時，卻更深地對應到政治、宗教、思想等的暗示層面。其中北京中國行里幾段對話，就很明顯的展示出Andrew對泛東方文化的喜愛與雀躍的探秘之心，同時也缺乏了對等理解與對照思維。當然他的敬業以及在策展上所花的功夫與努力是另人感動的。看他四處收集了這一世紀以來，許多重要的服裝設計師以中國為主題的設計，那些過去的設計，此時看來各件都堪稱藝術品了!這也讓首次以時尚架構而成的藝術展，有了不容懷疑的內容。過往時尚與藝術只是跨界關係：例如三宅一生邀請蔡國強在服裝上進行創作等等，但這都屬於跨界合作，其商業的企圖更高過於藝術。實實在在具備藝術的本能的時尚，在我眼裡看來在世的只有川久保玲和幾年前過世的McQueen(Alexander McQueen)。他們絕對是時尚圈裡藝術思維最深的，甚至超過現在許多線上的藝術家!

參展作品：2013年巴黎高定作品的「龍系列」

回到The First Monday in May這個紀錄片，我看到還有一個待解決的問題，就是所有的內容貧乏的只圍繞在龍袍、青花瓷這些符號上，都是西方白人不變的China標誌，再往裡頭探索，其源頭更多是好萊塢老片里的龍夫人的形象了，在伍迪·艾倫電影中，此形象為不變的主題。直至今日，西方對China在藝術上仍不見有深入的理解，當他們從中國當代藝術獲利之後;當我們看到大都會美術館以中國為名的這個展覽仍是琳琅滿目的青花瓷和龍袍圖騰時;甚至看到邀約的中國服裝設計師，仍只是以中國符號為核心的設計師。於是，此展覽最精彩的部份，當屬Anna主導的開幕晚宴，這完全表現出Anna光芒的執行力，她除了時尚鑒賞力的資深經驗以外，對於公關的掌握是非常深刻的!看她如何調度藝人、品牌與媒體是本片最好看的地方。於是這個以藝術之名讓巨星雲集的晚宴，最終她為了大都會美術館一夜之間募到一億兩千多萬美元!這是一個很驚人的數字。

不過此展值得慶幸的是王家衛先生的調度，可惜紀錄片並沒有描述的一件事情是：王家衛導演除了對於陳設上的一些看法外，他把展覽分成四個房間，並且設定為春夏秋冬四季。因為這是此展最內在核心的部分，可惜這些都沒在紀錄片中展現出來。所以，我才推測這個紀錄片應該完全是以Andrew和Anna團隊為主導的。王家衛導演的四季設定，因為牽涉到時間與光陰，從而讓時尚有了更多的解讀和意義。與此同時，王家衛還邀請吳彤先生以當代音樂觀點，對四個房間進行音樂創作。因為紀錄片沒有提到，所以只能到吳彤先生在各音樂網站的(音樂雲)專輯裡進行搜尋。現在聽到春夏秋冬這四個曲目，我們仍可以感受到展覽的情境，以及王家衛導演試圖給予這些充滿符號的展覽更深刻的定義之心。

文章最後還是要提一下那晚Anna的晚宴，裡面幾乎是西方巨星雲集，無論音樂圈、電影圈、文藝圈眾所皆知的人物都到齊了，而在同一時期所有活躍於媒體的中國一線女演員們，當她們紛紛爭先恐後的到了紐約，戴著時尚品牌贊助的服裝，各種照片傳回中國媒體時，最終只見她們分別拍攝，然後以電腦修圖合成一張在浮華世界雜誌封面的大片。只見女明星們各穿著各時尚品牌贊助的西式白色禮服，並且每個人身材臉蛋修圖如網紅般的一致性，對照大都會展覽內的龍紋、青花瓷服裝。

而那夜的慈善晚宴她們都沒有被邀約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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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謙簡介：

華語流行歌壇寫詞人、製作人、音樂經理人。歷任點將、SONY 唱片負責科藝百代唱片總經理，Virgin 維京唱片總經理、大國大熊星唱片總經理熊星國際多媒體總經理。二十多年來陸續與吳彤、李心潔、林宥嘉、袁芳、伍思凱、江蕙、CoCo 李玟、王力宏、虞澄慶、蔡健雅、林憶蓮、劉若英等樂壇巨星共同創造了不少好專輯與歌曲，個人發表原創歌詞。在流行音樂之外，姚謙愛好旅行以及涉足其他藝術相關領域。行跡遍美洲和亞洲等地，撰寫遊記、旅館和餐廳評鑒;藝術收藏則注重於亞洲西畫史，並著文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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