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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是布朗肖?這位失蹤者影響了整個法國當代思想界

近日,由南京大學出版社和潑先生聯合發起的「相遇布朗肖」分別在上海書展和1933當代藝術中心舉行。各位嘉賓藉由「布朗肖文集」的出版,分別針對中國當下文學與藝術的情境,回應布朗肖的寫作思想。本文作者朴彌參與了此次活動。莫里斯·布朗肖(Maurice Blanchot),法國著名作家、思想家,1907年生於索恩-盧瓦爾,2003年逝世於巴黎。布朗肖一生行事低調,中年後不接受採訪與攝影,到2003年他去世之前,人們甚至都不清楚,這個被稱為法國二十世紀最著名的失蹤者,到底是否還在人世。但他的作品和思想影響了整個法國當代思想界,如喬治·巴塔耶、列維納斯、薩特、福柯、羅蘭·巴特、德里達等,布朗肖在這些人的文本中形成一種「深淵般的迴響」。



誰是布朗肖?這位失蹤者影響了整個法國當代思想界


莫里斯·布朗肖


布朗肖是誰?「莫里斯·布朗肖,小說家和批評家,生於1907年,他的一生完全奉獻於文學以及屬於文學的沉默。」當布朗肖在自己著作勒口上印上簡潔的自我介紹時,也雕刻了自己的墓志銘,無論是作品中還是現實生活里,布朗肖都幾乎將自我的消隱發揮到了極致。然而,彷彿是不經意間,他卻成為了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如果我們回溯20世紀法國文學史和思想史,無法迴避他的巨大存在。在今天,布朗肖發出的仍然是巨大的迴響,給我們以黑夜般無限的啟示。


1907年9月22日,布朗肖出生在法國東部索恩-羅亞爾省勃艮地區的奎恩村,1923年升入斯特拉斯堡大學,6年後,布朗肖動身前往巴黎,隨即以《懷疑論者的獨斷主義概念》在索邦大學完成高等教育文憑,之後以為《論戰報》撰稿開端,開始了他為一系列報刊撰寫政治時評的生涯,包括《傾聽》《法蘭西雜誌》《反動》《世紀雜誌》《起義者》《論戰》,後來還擔任過其中幾份的主編。最初作為一名帶有右翼傾向政論記者的身份登場,以後布朗肖帶來了諸多非議。愛國主義、民族主義和極權主義之間往往只有一線之隔,他出版的第一篇作品即是《聖雄甘地》(1931),隨後是《遺言》(1935-1936)《田園牧歌》(1936),尤其是探討外來者與共同體關係的後者,它顯示,社會總是同化異質以維護其自身的統一性,當他者試圖擾亂並僭越社會秩序時受到的是懲罰。和許多年輕的寫作者一樣,此時的布朗肖關注並強調著自我,然而對度把握的失衡和對自我的擴大讓他走向了民族主義,甚至要更遠一些。如果布朗肖按此路徑演進,今天大抵也沒有(至少不是正面地)談論並回應他的必要了。


1938年,布朗肖以評論薩特《噁心》(1938)的《一種小說之初》突然轉入文學評論領域,以後一直在此延續和深入。正是這些文學評論及其隨後的創作實踐為布朗肖播撒下了巨大的影響力,虜獲了包括貝克特、列維納斯、巴塔耶、羅蘭·巴特、福柯、德里達、南希在內的正在影響或以後產生影響的大批作家和思想家。

1939年9月1日,德國閃電入侵波蘭,第二次世界大戰全面爆發,次年,布朗肖徹底放棄了政論記者的職位,同年6月14日,德軍攻佔巴黎,法國淪陷。這以後至1958年的近20年間,布朗肖沒有再發表過任何政治評論。而與政論的顯露相比,同樣貫穿了布朗肖整個30年代的是潛隱的《黑暗托馬》,1932年開始著手寫作而一直要到1941年才得以完成(1950年又大幅刪定至不足6萬字)的《黑暗托馬》讓布朗肖重回了他的起點,重新確認並釐定了自己的道路。布朗肖16歲進入斯特拉斯堡大學,學習德語和哲學,兩年後,他在此地與終身摯友伊曼努爾·列維納斯相遇。列維納斯對應的是哲學,在列維納斯的引介下,布朗肖開始接觸現象學和海德格爾(經由海德格爾,布朗肖深化了作為他核心論題的死亡);而在德語(文學)領域,對應的則是同樣身為猶太人並且也伴隨了布朗肖一生的以另一種形式介入的卡夫卡。



誰是布朗肖?這位失蹤者影響了整個法國當代思想界


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布朗肖文集



《黑暗托馬》被哈羅德·布魯姆視為那種屬於預言經典的作品,布朗肖本人也被布魯姆貼切地分歸至「混亂時代」的大師們中間,而拉康也稱其為「幻想的實現」。《黑暗托馬》顯示出了卡夫卡和普魯斯特乃至是薩特《噁心》的綜合,布朗肖自覺地延續了20世紀以來文學面貌隨著世界的碎裂而發生的巨大變革,布朗肖需要面對的已經是另一種境況,他開始試圖尋找創造新的道路,去呈現世界的縫隙和裂痕。然而布朗肖所喜愛的薩特卻在1943年發表的《亞米拿達,或作為一種語言的幻想》中諷刺布朗肖的《亞米拿達》(1942)——刪定之前的《黑暗托馬》更貼近緊隨其後並作為其延續的《亞米拿達》——為「幻想小說」,並稱布朗肖「還不明確自己的風格」,38歲的薩特已經明確反對先鋒派和現代派,《存在於虛無》(1943)又才出版,志氣高昂。但布朗肖仍然堅持自己的方向,並將原有的革命激情一併帶入文學空間——以後文學被布朗肖視為一種革命之物,文學不是簡單的衝突與不和諧,它是撕裂,然而它卻不是憤怒者,因為它同時也被撕裂。而一切都只在文學自身之內發生,也即是說,他將開始將那種強烈的自我轉移到了文學本身。在《黑暗托馬》出版的1941年,布朗肖還結識了另一位摯友喬治·巴塔耶,反叛和革命無疑成為了他們堅固友誼的基石之一。

1944年8月25日,巴黎光復,然而在此前2個月,布朗肖在家鄉奎恩被德軍俘虜,險遭槍決。50年後,布朗肖在《我死亡的瞬間》回顧了這一事件:「我知道——我知道么——德國人已經在瞄準,等待最終的命令的那個人,在那時經驗了一種異乎尋常的輕盈的感覺,一種至福(然而,沒有什麼好高興的)——主權的欣快?」死亡終於沒有來臨,然而對於布朗肖來說,他已經死了,在這篇簡短敘事的結尾,布朗肖寫道,「好像從此之後,外在於他的死亡,只能與他身上的死亡發生衝突了。『我活著。不,你死了。』」這以後,布朗肖一直處在的是死後的空間,他在死者中間,「他已經死了很久了」。11月,布朗肖返回巴黎,次年離開,並在此期間與1943年和巴塔耶分手的霍蘭成為了情人,不過這段戀情並沒有持續太久,但由1943年頻繁通信開始,通信一直持續到霍蘭離世。1947年,布朗肖來到法國南部的埃茲村,開始了漫長的隱居生涯,他在夜間寫作,照在物和世界上以及西方哲學傳統之上的光撤銷,他進入了一切都消失之後「一切都消失了」出現的那一種夜,徹底進入了死亡,同時也進入了他寫作的核心。


也正是在這一年,先早被視為「法國卡夫卡」的薩特在經過《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1946)之後,最終在《現代》雜誌上發表了他的著名文論《什麼是文學》,並隨即於次年2月擔任革命民主同盟執行委員,以身作則正式介入政治活動。作為回應,布朗肖撰寫了《文學與死亡的權利》(1947),這也是他第一次較為完整地闡述了自己的文學觀念。布朗肖寫道:「『文學是什麼?』這個問題只得到了一些毫無意義的回答。」布朗肖首先將文學分割為作品、作者和讀者,分別探討了它們及其各自間的關聯,並明確指出作品不屬於作者,作者亦不站在公眾那一邊,甚至作者已經被作品所取消,「作家就像在虛無中勞作的虛無」「我說出自己的名字,就像在唱我自己的輓歌」,在文中布朗還探討了語詞與對象、戰爭、歷史、革命、死亡及垂死等等論題,也第一次提出了他經由黑格爾、荷爾德林、馬拉美而來的語言對事物的謀殺,這些在以後都得到了布朗肖的深入探究,並最終將自己歸屬於他所分離出的兩種文學面向——現實的影子和缺席的在場——的後一種,布朗肖寫道,「現在,文學摒棄了作家;它不再是工作中的靈感,自我斷言的否定和銘寫在世界之中——就好像它是整個世界的絕對視角一樣——的理念。它不在世界之外,但它也不是世界本身:它是世界存在前事物的在場,是世界消失後事物的堅守,是在萬物消逝後殘餘下來的東西的倔強,是在什麼也不存在的時候出現的東西的啞然。」,一個作家不可能犧牲他自身可能性的純粹的黑夜,而「這也是瓦萊里拯救自己的方式。讓我們接受這種方法。」



誰是布朗肖?這位失蹤者影響了整個法國當代思想界


《黑暗托馬》被哈羅德·布魯姆視為那種屬於預言經典的作品。


《文學與死亡的權利》是一份極具浪漫主義色彩又不乏宏闊深廣的長篇宣言,與後來更深入探討文學、死亡、黑夜及孤獨的文論合集《文學空間》(1955)一道,完整地構築了布朗肖的文學空間。在此間,布朗肖也以創作實踐來踐行他的理論,1948年,他出版了轉向敘述自身同時也是回應荷爾德林的《至高者》,隨後則是被巴塔耶稱為「三聯畫」的《死刑判決》(1948)《在適當時刻》(1951)《那沒有伴著我的一個》(1953),這三部作品主要的與「垂死」(含有15歲時手術引發敗血症及更為慘重的37歲時險遭槍決的經驗)「時間不在場」和「中性」這些一步步走向最後「作者之死」的關鍵論題,一如他的《文學與死亡的權利》中所描繪的那樣 ,「文學——在它變成無人的語言,無作家的寫作,剝去自我的意識之光的時候——成就的這種命運,這種在自我中埋葬自我,把自己藏在自己可見的事實之後的瘋狂的努力——所有這些正是文學在今天所要說明和表現的。」


在布朗肖發表《最後之人》並最終抵達作者之死(同時也是對主體和世界之死的指涉)的1957年,他的母親於家鄉奎恩村逝世,而父親已早於1936年離世。在這個天主教家庭里,布朗肖大概不是一個無神論者,但他也不是一個(徹底的)虛無主義者,布朗肖在面對空無時,他不能止步,而總是會接著問,空無是什麼,「文學什麼也不是(就是虛無)。但什麼也不是到底是什麼(虛無是什麼)?」(《文學與死亡的權利》)他面對「另一種夜」時,則會說,「只有在白天之中才會覺得聽到它,把握住它。……只是在白天,另一種夜才將自己暴露出來」(《文學空間》)。這也給他重返巴黎以及更遠之後的面對重構(文學)共同體埋下了伏筆,而這恰恰也是布朗肖黑夜般的複雜和深沉的表徵。


1958年,隱士布朗肖重返巴黎,定居於沃日拉爾路上的一間小公寓。此時爆發於1954年的阿爾及利亞反法戰爭愈演愈烈,這一年9月,法蘭西第五共和國成立,12月,持強硬立場的戴高樂再次擔任法國總統。1960年,政治活動上再次出現了布朗肖的身影,不過這一次,他徹底走到了自己30年代的對立面,這一年,布朗肖發表《不屈服權利聲明書》,並在薩特發起的《121宣言》上簽字,加入到了反戰知識分子陣營,之後他還與早先分道揚鑣的薩特見了面,並寫信與其討論《國際評論》的創辦,但布朗肖在另一處闡述了《國際評論》的主要目的,卻依舊直言拒絕「薩特式的介入」,布朗肖寫道,「作為一名作者……他肩上擔負著一種從寫作者的唯一真理而來的責任……這份刊物不能讓自己直接地參與到政治現實之中去,而總是要以一種間接的方式。」(《戰線》)布朗肖的政治介入以1968年的再次歸隱為終結,以後他連寄給朋友的信件多只有寥寥數語(再加上越來越多的朋友離世,而巴塔耶和列維納斯分別逝世於1962年和1995年)。不過在那一年,他仍積极參与到五月風暴之中,他匿名發表了一系列支持學潮的文章,也就是在此間,(據布朗肖說)他遇到了崇拜自己的福柯,「在索邦大學的校園裡,可能是六月或七月,就是那次,我有幸與他(福柯)交談了幾句,而他本人根本不認識我這位攀談者。」(《我所想像的米歇爾·福柯》,收入《來自別處的聲音》)


布朗肖的小說創作因此而停滯了嗎?《等待,遺忘》1962年出版之後,布朗肖又出版了1949年的舊作《白晝的瘋狂》(1973),這以後,布朗肖最終只有在1994年他87歲生日出版的一個敘事片段《我死亡的瞬間》,簡短地回顧了致死的那一瞬間。不過,重返巴黎之後的布朗肖將重心轉移到了評論之上,先是出版一些文論和小說的合集,而後則直接消弭了文類之間的差別,不再區分,讓所有的寫作都變成了寫作。此前,布朗肖集結出版的評論不多,有《失足》(1943)《火之作》(1949)《文學空間》(1955)。重返巴黎的第二年,他出版了《未來之書》(1959),開篇是布朗肖用以表喻文學的兩個希臘神話之一的塞壬之歌(另一則神話是在《文學空間》談論的俄爾普斯)。此後還有《無盡的談話》(1969)《友誼》(1971)《災異的書寫》(1980)《從卡夫卡到卡夫卡》(1981)《不可言明的共同體》(1983)《來自別處的聲音》(2002)等文論集。

這些文論集清晰地勾勒了布朗肖「作者之死」之後的路徑:中性——對話——共同體。在經歷了強烈的自我之後,布朗肖開始試圖面向他者,首先轉移到的是作為偽他者出現的書寫及隨後的物,之後才是真正作為他者的人本身,而當布朗肖試圖向他者敞開時,自我——主體是脆弱的,而並非像薩特所認為的那樣互為對象,互相侵害。布朗肖經過列維納斯,認為他者過度出場,遠遠超出我對他的認識,而且反過來,他者取代了我。作為一種妥協和治療,他轉而投向了「關係」,也即是試圖構建一種倫理學,一種文學的共同體。時過境遷,布朗肖撤銷了他在《田園牧歌》中對他者所進行的懲罰,他者此時得到了頌揚——擾動以提出更多的可能性正是作為他者的文學的重要品質,而一個共同體之為一個共同體,也必須具備不斷被擾動的能力,畢竟,「我們時代的任務毫無疑問是要走向一種完全他者的確認。」(《友誼》)


2003年2月20日,布朗肖以96歲高齡於伊夫林省的梅斯尼爾-聖-德尼去世。布朗肖度過了他沉默而漫長的一生。彙集了他晚年幾篇重要文論的《來自別處的聲音》是他生前出版的最後一本書,在其中的《最後的演者》(1984)的開篇,他引用了柏拉圖的名句,「對於死亡,任何人都一無所知。」再早些,在他勾勒完成「文學空間」的1955年,他宣稱「勿讀我的書」,他還探討「根本的孤獨和世上的孤獨」,他寫下的是:


「當我獨自一人時,並非是我在那裡,我遠離的並非是你,也不是其他人和外界。我並不是那種孤獨之感,那種我的限定之感,那種是我自身的厭煩降臨於我的主體。當我獨自一人時,我並不在那裡。」


在最後,當雙重死亡降臨,布朗肖得到了那種他和卡夫卡所追尋的「滿意的死亡」了嗎?


——「現在,死亡,滿意的死亡是藝術的報酬,它是寫作的目標和實證。」(文/朴彌)


轉自澎湃新聞:http://www.thepaper.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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