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出一個「世界大同」

日前，受周永明教授委託，雅理公號推送了他的兩篇新作，討論民族主義在中國當下的實踐以及西方人對之的認識「套路」。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茲事體大，其在西方歷史中又是如何分分合合的，西方學者又是如何論述的？今天，雅理選編了甘陽教授的兩篇舊文，《民族主義還是愛國主義》和《從「世界大同」到民族國家》，與讀者分享。文章選自甘陽教授的文集《將錯就錯》，感謝作者授權轉發。若您閱後有所收穫，敬請關注並分享「雅理讀書」（微信ID：yalipub）。

甘陽：《將錯就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7年版

從「世界大同」到民族國家

甘陽

史學泰斗梅尼克（Freidrich Meinecke, 1862-1954）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後曾發表舉世聞名的巨著《近世西方的國家至上理念》(Idee der Staatsrason in der nereren

Geschichte )。該書目的旨在澄清一個問題：西方列強中到底誰是「國家至上主義」( Staatsrason)的始作俑者？誰又是其最徹底的信奉者？

弗里德里希·梅里克

來源：germanhistorydocs.ghi-dc.org

梅尼克的答案是：「國家至上主義」乃是近世西方各國的集體創造。作為一種觀念，它首先由義大利人（馬基雅維里）提出，而作為一種實踐，則由法國人黎塞留（Richelieu）首次將其發揮得淋漓盡致；但作為一種信念，則沒有人比英國人更成功地把它化成了全民族的集體無意識，從而形成了每個英國人都會脫口而出的著名英國格言：「吾國說對就是對，吾國說錯就是錯」(my country right or wrong)。梅尼克指出，英國人的這種信念不僅使它成為「國家至上主義」的最徹底信奉者，而且使它總是首先指責別人的「國家至上主義」，因為英國人的「國家至上主義」已經是一種集體無意識狀態，根本不可能對此有自我意識了。也是如此，在1899年海牙會議上，只有英國元帥費舍（John Fisher）會如此赤裸裸地直言：我只知道一條原理：強權就是公理（Might is Right）。

梅尼克著此書時美國尚未成為世界帝國。但今天美國自然比英國更加有過之無不及地將「國家至上主義」化成了美國人的集體無意識，因為絕大多數美國人的最基本信念其實就是：「美國說對就是對，美國說錯就是錯」。事實上馬基雅維里早就指出，造就最強大國家的首要條件不在於造槍炮，而在於能夠造就其國民的最強信仰，即深信吾國認為對的一定對，吾國認為錯的一定錯。

圖為二戰時期美軍宣傳海報

梅尼克此書誠然有為德國辯護的企圖，因為他認為德國是歐洲各國中最後接受「國家至上主義」的民族。但他作為一代史學大師並沒有任意歪曲史實，而是以堅實歷史根據提出其看法的，即：近代早期的德國曾經是歐洲最具有「世界大同」理想而鄙視民族國家理念的民族。我們只要回想席勒的「歡樂頌」以及貝多芬第九交響曲那種直上雲霄的「世界大同」高歌，就不難了解這一點。事實上，梅尼克在一戰前發表的成名作《從世界大同到民族國家》( Weltburgertum und Nationalstaat , 1907)，就是詳細分析德意志民族如何從一心嚮往「世界大同」的超理想主義而逐漸轉向接受「民族國家至上」的政治現實主義的歷史過程。他的《近世西方的國家至上理念》實際上是要進一步指出，從啟蒙時代的普世大同理想變為「民族國家至上」，乃是近代西方的共同歷史過程。

編者亂題："炸出個世界大同！"

來源：nationalinterest.org

在又一個世紀之交的今天，我們真的是在倒轉這一過程，從民族國家走向「世界大同」嗎？西方左派史家霍布斯邦之流要人們相信這一點，美國政府和北約更徹底，它們用轟炸機要全世界相信：它們可以炸掉所有民族國家，最後炸出一個「世界大同」!

本文編輯：Kels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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