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六祖慧能與江西弟子的關係看南禪宗的發展

慧能時代，是禪宗開始由「世外」轉向世「內外」的前期，世俗的權力開始不斷滲進禪宗，並影響到禪宗。神秀的北宗首先抵禦不過，與官府、朝廷結交，有了廟堂化的趨勢。不過，慧能的南禪宗人雖然不可避免地與官僚士大夫往來，但還是努力與官府、朝廷保持距離。禪史記載，唐中宗曾派薛簡宣召慧能進京接受供養，慧能以疾病為由婉言謝絕。慧能本身如是，其江西弟子亦大致如是。所見知名的江西弟子中，均沒有與現實權力發生明顯的聯繫。令韜如乃師一樣明確地以疾為由拒絕了官府的邀請。行思雖被唐僖宗謚為「弦濟禪師」，但這是在洪州宗興盛之後。慧能的江西弟子的這種態度，一方面是深受慧能及前代祖師的影響，養成了休息山林的宗教性格。另一方面，江西距政治中心長安較遠，江西人與中原朝廷打交道的政治意識並不強烈，顯得相對保守。 但當時的政治還是努力滲透進禪宗之中。如慧明圓寂後，宜春太守就為之向朝廷奏請謚號。這一情形正是南禪宗發展的基本走向與趨勢。僅僅數十年之後，至江西馬祖道一洪州宗時代，江西禪宗諸多的僧侶就紛紛與官府、朝廷「剪不斷理還亂」了。

明僧憨山德清《題門人超逸書〈華嚴經〉後》曰：「文化由中國漸被嶺表，而禪道實自嶺表達於中國。」就南禪宗傳播發展史而言，江西是其核心區域和一大福地。從佛教禪宗文化而言，早在東漢中期佛教初傳入中國之時，就有安世高在江西傳播小乘禪法。東晉時期廬山因道生、慧遠等高僧的活動而成為中國東南佛教發展的重心。至隋唐時期，四祖道信、五祖弘忍、六祖慧能都在江西有所活動，其中道信在江西活動前後二十年，由此江西佛教禪宗的基礎十分良好，禪宗信仰者自是不少。當黃梅東山法門興盛時，毗鄰黃梅的江西人士亦紛紛前往參學。例如，《壇經?行由品第一》所載的替不識字的慧能書寫「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偈子的張日用，就是來自江西的江州別駕。從禪宗的地理形勢而論，江西處於湖北黃梅和廣東曹溪之間。佛法無論從黃梅南下還是從曹溪北上，都須經過江西地區（在巴蜀佛教與長江中下游佛教的關係中，江西也是居於重要的地位）。可以說，江西處於南方佛教禪宗發展的地理中心。事實上，江西成為中國禪宗史上的至為重要的地域，與這一地理形勢有著相當密切的關係。慧能即使不向江西地區傳播禪宗，江西這種佛教方面的地理人文因素，都會使禪宗興旺發達。何況，慧能的心思是使禪宗之花開遍全國呢。僅存地理形勢上言，江西毫無疑義地要承擔起南禪宗傳播發展的重任。慧能門下江西弟子眾多且傑出，也毫無奇怪。具體而言，江西與嶺南地域相接，又形成了好佛愛禪的傳統，主動接受慧能禪宗自然之至。例如，慧能的江西弟子青原行思、泰和志誠、吉州令韜都是吉州人。這其中的直接原因，一是吉州距慧能弘法的韶州曹溪距離極近；二是禪宗四祖道信在隋朝後期曾在吉州活動了七、八年，不僅播下了禪宗在當地發展的種子，也肇啟了當地與六祖慧能的法脈禪源。又如，在禪宗傳播發展中，師徒關係是構建各地禪宗系統的重要依據，而這師徒關係的形成在一定程度上也受地理形勢的影響和作用。據《五燈會元》卷《袁州蒙山道明禪師》載，道明將門下弟子「盡遣過嶺南，參禮六祖」。從袁州到韶州曹溪，途中經過吉州、虔州，翻越大庾嶺就到了韶州境內，再往南不遠就是曹溪，僧人們的往來加強了兩地及沿途的佛教交流，同時也帶動了袁州與周邊地區的文化交流。由此，因慧能和江西弟子的關係，使江西與廣東禪宗形成了密切交流，幾乎聯為一體了。另外，從慧能的諸位江西弟子的學禪修法過程中曾經師侍的禪師，可以看出，在五祖十大弟子各地開法形勢下，雖然慧能對江西禪宗的影響是巨大，但江西禪宗的源流並非只來自於慧能。江西的禪流多源，正是由其特別的地理形勢所影響的。

慧能的江西弟子，是慧能禪宗發生展的骨幹力量，對慧能禪宗在江西的全面傳播與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慧能的江西弟子是慧能禪宗傳播發展的一個寫照與縮影。宗密《圓覺經大疏鈔》卷三曰：「能大師滅後二十年中，曹溪頓旨，沉廢於荊吳，嵩山漸門，熾盛於秦洛。」這種局面至神會北上傳播南禪宗法、確立慧能為禪宗嫡傳地位而告結束。因此，禪宗界、學術界往往慧能南禪宗在中國的傳播發展並最終成為禪宗主流，儘可能地歸功於神會一人。然而，在事實上南宗禪在慧能之後的重新崛起與興盛，神會固然功莫大焉，但切非神會一人之功。董群先生指出：「神會爭得了南宗的正統地位，其實也不能歸之於神會一人之功，南方禪學顯示出來的實力基礎，也是對南宗的支持。」 事實上，如果沒有諸如江西的慧能弟子的積極努力，僅僅一個神會是樹立不起南禪宗的，即使樹立起，也難以持久，這從神會禪系後來的淪落可略知一二。《祖堂集》卷三《靖居和尚嗣六祖》中行思扮演一個秕糠神會的角色：行思在青原弘法期間，神會前來參問。行師問神會：「汝從何方而來？」神會答對曰：「從曹溪來。」師曰：「將得何物來？」神會遂振身而示，以表對六祖的崇敬。行思遂曰：「猶持瓦礫在。」認為神會對慧能禪法的理解是拖泥帶水。神會曰：「和尚此間莫有真金與人么？」行思師曰：「設使有與汝，向什麼處著？」似乎是探試神會有沒有接受慧能禪法奧旨的素質。 研究者曾指出，這段問答說明，所謂「荷澤、洪州參商之隙」，連續的時間頗長，以至於後起的湖南也參與了貶黜荷澤的行列，但在行思生活的開元年間是絕對不會發生的 。不過，這一記載似乎表明，至遲至五代，佛教禪宗界並不滿意神會居于慧能禪系傳承的特殊地位之上，有意讓江西行思來取而代之。放寬歷史的視野，正是慧能諸多弟子在各地方的努力耕耘，終於取得了巨大的收穫。而這些地方之中，江西弟子無疑起了巨大的作用、佔有極其重要的地位。畢竟在相當意義上離開了慧能的江西弟子，就無法討論慧能禪宗的偉大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