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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砍柴:作為農村學生,必須感謝土氣的90年代初

十年砍柴:作為農村學生,必須感謝土氣的90年代初



文 | 十年砍柴

「哥們兒,是『歡快』不是『方塊』,我來教你,h-u-an歡。」


「好的,h-u-an方。」


「唉,是歡、歡、歡,不是方!」


這是我剛上大學後印象最深的一件糗事。上鋪的一位甘肅籍同學強化我分清「h」「f」,折騰了一個晚上。而今回憶起來,滿是溫馨的感覺。即便當時,我也只覺得有趣,無絲毫的自卑感。

近些年來,名牌大學的農村學生比例越來越小,已然成為一個社會問題。這兩年來,教育部門和各高校出台一些招生政策,向農村特別是貧困地區的農村學生傾斜。


一些幸運的農村學生,進入到他們心儀已久的名校,往往一段時間有著巨大的挫折感,難以適應大學生活,和家庭優渥的同學難以交流,從而伴隨著自卑、焦慮……


每當看到這樣的新聞,我總慶幸自己是在土氣的90年代初讀完大學,而且在一所頗為土氣的名校度過4年時光。——我的母校蘭州大學,至今仍然是985高校中貧困生比例最高的一所。


蘭大校園一角(作者供圖)

十年砍柴:作為農村學生,必須感謝土氣的90年代初


我是上世紀80年代最後一年邁入大學校園的。大學生涯中,我似乎沒遇到什麼很傷自尊的事情,從進校第一天,就信心滿滿。


由於歷史原因,那年秋季開學很晚,我幾經轉車,坐了50多個小時的火車,在9月中旬才到了蘭州火車站。因為剛經過農事第一苦「雙搶」——搶收早稻搶插晚稻,再加上一路的風餐露宿,已是體瘦如猴,滿面塵灰,身上的廉價T恤已髒得看不清紋路。


火車站的「迎新點」已經撤離,我問了一路步行進校後,找到我的宿舍美美地睡了一覺,醒來後開始和同宿舍的室友交談,接下來逐漸地和全班同學熟悉。


我發現原來同學和我一樣土,有些甚至過於我,此前的種種擔心立馬煙消雲散了。

我住在一個中文系法律系混合宿舍里,中文4人法律3人。我所在的中文系4人全是從農村考入大學的,對面下鋪的兄弟是湖北武穴長江邊一個村莊長大,其上鋪的兄弟是江蘇南通海邊漁村的;我的上鋪老兄是在甘肅東部黃土高原窯洞里長大的,而我來自湘中農村。


他們的父母都是地道的農民,我家好歹是「半邊戶」,即父親在外面工作,吃居民糧,母親帶著兒女在農村。比較起來我還有點優勢。


法律系的室友條件好一點,一位江蘇淮陰的老兄農村長大,另外兩人一位是甘肅天水市區的,家境最好,另一位是陝西寶雞鐵路子弟。這兩人無論從生活還是學習都沒有顯示出什麼優越感。


那一年招生銳減,整個蘭大中文系本科就招了一個班32人,其中男生19人,女生13人。農村生源差不多20人,其他10來個城鎮生源的多數來自小鎮、縣城,地級市的不多,副省級城市和省城只有重慶(當時沒有直轄)1人、貴陽1人、蘭州2人,來自天津的2位女生都是郊縣的。

當然,同學之間還是家境和知識結構的差異,但這種差異很小。比如,唯一在大城市長大的是來自重慶的「夫子」——他面容白皙、身材瘦高,舉手投足有一種文人的優雅,喜歡引經據典,故榮膺此綽號。他算是見多識廣了,也只是一些城市生活的常識——如坐公共汽車、看足球賽、打麻將、下小飯館點菜等等。

十年砍柴:作為農村學生,必須感謝土氣的90年代初



資料圖:1990年代蘭州公共汽車


大學第一個學期,略傷我自尊的事是普通話講得太差,這倒不是城鄉差別決定,主要是地域使然,我們班北方的學生佔了三分之二,即便是鄉村長大的,普通話說得也比較標準。


而我從小學到高中,所有的老師——包括語文老師,都是用方言授課,而且不止一種方言,湖南邵陽、婁底一帶十里不同音,我的高中老師有講邵陽話的,有講新化話的,有講湘鄉話的,就是沒人說普通話。


臨近畢業時,才有女生告訴我,第一個學期聽我說話,意思要靠猜。善良的女同學為了不傷我的面子,不管聽懂沒聽懂,一律點頭。


有一個晚上,我在宿舍里朗誦英國大詩人雪萊的《雲雀頌》(查良錚譯),頭一句便是 : 祝你長生,歡快的精靈!


上鋪的老武正躺在床上看書,一聽不對呀,怎麼讀成「方樂的精靈」?於是出現了本文開頭的一幕。那個晚上,老武硬是讓我對著鏡子發「h」的音,從那以後,我算是能把「弗蘭」念成「湖南」了。


還有一件很囧的事是一次上英語泛讀課,我很不幸被老師點名來讀課文。要知道,我們那個年代農村中學學生念的都是啞巴英語,完全靠死記硬背來應付考試。


我壓力山大地站起來,結結巴巴把課文讀完,漂亮的女老師說了一句:「好重的方言味,哪個地方的英語?」教師起了一陣鬨笑,但我也不是很在意,因為全班讀「啞巴英語」多年考上大學的遠不止我一個。


可以說,我的大學生活從一開始,就不壓抑,而且湘人的爭強好勝性格決定我在校期間還頗為驕傲。現在想想原因嗎,就是上文已經分析的那樣。


一是90年代初大學校園風氣純樸,或者說「土氣」並不是一件丟人的事情。改革開放沒多久,社會貧富懸殊不大,城市和農村家庭出身的學生,家境有差別,但也沒有現在這種天壤之別,無非有些人過得殷實一點,有些人日子清苦一些。學生的貧富差別,也就是體現在中午打五毛錢的紅燒肉還是一毛錢的青菜。


二是我所就讀的蘭州大學農村學生佔大多數,中文、歷史、數學、物理等基礎學科尤其如此。即便是比較時髦的新聞、經貿、外語等專業,城市學生較多,但仍然沒有超過農村學生。


整個大學有一股濃濃的「鄉村風」,生活在其間覺得輕鬆、自在。或許孤懸西部的蘭大有些特殊,京、滬、杭、穗、寧等發達城市的名校,農村學生比例與蘭大相比較小一些,但也沒有現在這般懸殊,農村學生生活其間壓力肯定比現在小得多。


著名作家劉震雲有一次回母校北京大學做講演,說他1978年進北京大學中文系就讀,有一次問同宿舍北京長大的兄弟:


「課間女同學的嘴裡還得咀嚼著什麼呀?按照我在村裡的經驗,這是在我們村牛棚里才能出現的情況(即牛在反芻)。」


同學告訴他,那是在嚼口香糖!那時候,一個從河南來北京的鄉下人,真沒見過這洋玩意兒,好學的劉震雲只能「每事問」。但總體說來,這類尷尬都是無關緊要的事。


資料圖:1990年代蘭州自行車流

十年砍柴:作為農村學生,必須感謝土氣的90年代初



還有一個值得深思的現象是,互聯網時代的到來,不但沒有抹平城市學生和農村學生之間的信息鴻溝,反而加大了。


我記得第一次知道有網際網路這個玩意是大二時一位數學系的老鄉,告訴我蘭州有了個地方可以上網際網路,查詢國外的科研資料,一個是蘭州大學,一個是中科院蘭州分院。


在前互聯網時代,中學生、大學生獲取知識的主要途徑是閱讀——包括是教科書還是課外書,沒有那麼多的音樂、美術考級加分項目。不就是比拼誰讀書多嗎?


現在一些城市家境好的中學生甚至小學生已經游遍美日歐,農村學生除了待在故鄉拚命做題哪有機會遠足?青少年開闊眼界、獲取知識的渠道越來越豐富,如此農村學生的劣勢就很明顯了。


而且,要彌補這類差距,遠比以前圖書為王的時代艱難。


以科舉時代為例,曾國藩在28歲中進士以前,大部分時間生活在偏僻的湘鄉農村,直到他第二次會試落第,回家繞道金陵時,才買了一套《二十三史》。參加會試時的曾國藩除了八股文、試帖詩和策論應付「高考」的知識與江南那些詩文化世家的子弟差別不大外,其他見識恐怕要淺陋得多。


但在可以通過閱讀彌補差距的時代,只要有一個圖書館,而且愛讀書,鄉下孩子很快就會趕超城裡的孩子。


從我讀大學的上世紀90年代初開始,農村教育和城市教育的差距越拉越大,而且從學前教育就開始了,到了高中階段更加明顯,大學名校的農村學生比例也隨之逐年減少。


有幸考上名校的農村學生從以前的多數派變成少數派,再加上高等教育家庭負擔的成本劇增,以及社會貧富懸殊的擴大,社會包括高等學校攀比、炫富之風流行等原因,那些從農村家庭走進名校的幸運兒,所受到壓力當然會遠遠大於我讀大學時。


假如我晚10年或20年從農村去讀大學,還有我當年走進蘭大後的自信滿滿和大學期間的從容么?真得感謝土氣的90年代初,感謝土氣的蘭州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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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砍柴|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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