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心心與蔡雅藝:南音的傳承者
在南唐畫家顧閎中的傳世名作《韓熙載夜宴圖》中女伎(下圖)斜抱著的曲頸琵琶正是南音的經典樂器之一南琶,至今依然能在南音的演奏現場(上圖)見到。
從《節婦吟》曲譜中可以感受到南音「指、譜、曲」體系的獨特韻味。(圖據 中國古曲網)
王心心幾乎是目前唯一能夠全面掌握指、譜、曲及各項樂器並精於演唱的南音藝術家。
(記者潘妤) 擁有至少800年歷史的南音,公元10世紀中葉傳入閩南地區,是保留至今可考證的最接近古代原貌的音樂表演形式,保留著漢晉唐宋時代中原古樂的遺響,被專家譽為「中國音樂史活化石」。2009年,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人類非口頭與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是泉州乃至中國最為重要最為古老的藝術形式之一。但這一在中國音樂史上具有如此重要地位的藝術形式,卻在建國後被劃歸為曲藝。至今,南音界的很多從業者乃至關心南音的音樂學家都對此頗有微詞。
在泉州,記者偶遇了中國音樂學院的兩位教授趙承偉和劉順。從1984年開始,他們就因為採風來到泉州,首次接觸到了南音。此後,兩位教授無數次來到這裡,為南音申遺做了大量工作。在他們看來,南音是一個文化價值被低估的藝術形式。說起長達八年的申遺之路,南音人也感嘆不已:「有一次隨溫家寶總理出國訪問,同行遇到幾位崑劇演員,他們笑著說,南音比崑曲古老好幾百年,可被評為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卻比崑曲晚了整整八年。」
困境重重的南音樂團
南音自古就是閩南人一種自娛自樂的清曲演唱方式,800多年來幾乎沒有被破壞地保留至今。敦煌壁畫、《韓熙載夜宴圖》中詳細描繪的彈唱演奏方式,與今天的南音十分相似。而在有著千年歷史的泉州開元寺戒台藻井的四壁雕刻中,也清晰刻有南音的四件經典樂器——洞簫、三弦、二弦、琵琶。
經歷了材料收集、整理文本和層層上遞的繁冗手續,泉州南音樂團才得以在法國巴黎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本部進行了申報演出。就是那一天,南音以其古樸雅緻之美和厚重的文化積澱打動了世界,贏回了這份遲到的榮譽。
然而,即便評上了非物質文化遺產,南音樂團還是曾一度面臨「轉企」走向市場。在幾年前福建省文藝院團需要改制的名單上,除了閩劇外,包括南音、梨園戲、木偶戲在內的眾多傳統藝術都在其中。這一決定立刻在整個閩南文化圈掀起軒然大波。不少專家學者都對讓這些古老藝術完全走向市場的決定深感擔憂,提出強烈的呼籲。所幸的是,最後經過討論,南音樂團與梨園戲劇院、高甲戲劇院等都暫時被保留事業編製,三年內不提改企。
雖然樂團得以保留,每年也能拿到200萬元左右的政府補貼,但除去人員成本,南音樂團依然面臨著沒有演出的困境。新劇場落成之後,樂團也曾經嘗試過每周演出4場,每場票價只有7元,但最後還是因為買票觀眾太少,入不敷出而放棄。至今,樂團面向普通觀眾的演出依然無法開展。而南音樂團如今的功能更多是代表泉州的文化形象進行外事演出,對於此類演出,政府是全額買單的,但南音樂團也因此常常錯失國外邀請演出的機會。去年,劇團和一個海外藝術節三年前就簽訂好的演出協議,因為市裡的演出任務,最後不得不以撕毀合同賠錢了事的方式了結。
而加快演出節奏,更是樂團經常接到的任務。一次接待一位外國總統的演出,市裡領導事前多次叮囑,表示南音節奏太過拖沓,讓演員盡量縮短演出時間。樂團因此選了一支最短的曲子演奏,只有3分鐘。沒想到,這位總統聽後感動不已,強烈要求多聽幾段,而這樣「故鄉遇知音」的事情常發生在外國來賓身上。很多時候,領導除了要求他們加快節奏,甚至還要求加入動作,讓清曲演唱變得「生動」起來。
有意思的是,在常年關注南音的音樂家瞿小松看來,南音藝術最大的特點就是緩慢、純粹,「沒有火氣」,「它保留了中國文化的精髓。這個音樂有著一種平凡的從容,在西方音樂里,聽不到這種從容」。
繁榮生機在民間
儘管南音樂團落寞非常,但泉州的南音藝術卻以另一種方式展示著它強大的生命力。
在泉州古城中心的府文廟,每晚都有南音演出。在這個閩南古建築風格的屋子裡,演員多是年輕女性,穿著漢唐服裝,按照南音演出最傳統的方式圍坐,絲竹檀板,古韻悠長。從晚上8點開始直至11點,演出持續進行。演出場地里擺放著茶桌茶具,觀眾進來不需要門票,可以隨意坐下來喝茶聽曲。如果喜歡,也可以點個曲子,費用豐儉由心。場子大部分的時候,都能有七八成滿。
就在這個以業餘曲社為主的演出場地,記者遇到了泉州南音樂團副團長曾家陽,他也是泉州大師級南音演奏藝術家。這一晚,他和兩位北京來的音樂學院教授相約,一起來這裡聽曲,會會老友。演出班主以及台上的業餘演員和曾家陽都十分相熟,台上台下交流甚歡。
曾家陽告訴記者,這裡每晚都會有演出,不遠處的文化宮裡也都有固定演出。這些演出都是以民間團體為主,在泉州,這樣的曲社叫作「館閣」,而曲友則叫做「弦友」。這裡的演出,除了遊客外,很多時候台上台下都是弦友。想過把曲癮的就可以上台彈唱一曲。這個場地的經營模式也正是以弦友的資助為主,一年可以有100多萬元的收入。曾家陽不禁感慨,他們比我們專業樂團的收益要好很多,演員雖然都是業餘的,但收入也不錯。他們的演出形式比較自由,可以點曲接受資助,我們國家院團是不能這樣的。這一晚,一位喜好南音多年的企業老闆弦友上台演奏,幾曲奏罷,這位弦友十分高興,給了這個館閣6000元的捐款資助。曾家陽介紹說,泉州的民間館閣不計其數,僅晉江一地就有200多個,整個泉州可能有近千個館閣,大小不一,其中很多會接受海外華僑的資助。
事實上,泉州南音之所以能歷經千百年之滄桑,代代相傳,並能較完整保持中原古樂的原貌,除了和梨園戲這樣的地方戲曲融合外,民間繁榮的南音館閣是重要的原因。在閩南乃至東南亞地區,南音維繫著一個約5000萬人的閩南語文化圈,始終都是一種自娛自樂的生活方式。很多館閣還會聘請深諳技藝的南音先生予以坐館授徒以傳承南音,自發進行著這門古老藝術的民間傳承。
趙承偉教授表示,30年前,他們曾擔心過南音藝術會斷層的問題,但現在看來,這個擔心似乎有些多餘:「我們30年前來泉州的時候,這裡不少女孩子白天開雜貨鋪甚至賣油漆,晚上就自己在樓上的小屋子裡自彈自唱。30年後,這樣的傳統似乎還在延續。而且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開始加入進來,水準也比以前要高些。」
平日有些冷清的南音藝苑在元宵期間卻天天都傳出唱曲聲,來自泉州各個下轄地區的民間曲社在這裡舉行了好幾天的「南音大聯唱」,各路弦友紛紛登台,雖然水平參差不齊,倒也能看出南音藝術繁榮的群眾基礎。據悉,20多年前,由於泉州政府開始推動南音進入中小學,很多人在學生時代就開始練習,泉州師院還開設了南音專業,對這門藝術的傳承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但這樣的熱鬧並不能掩蓋南音藝術的傳承艱難,曾家陽說,南音藝術浩瀚精深,南音演員既要學會演奏尺八、南琵琶、二弦、三弦等各類樂器,也要掌握演唱技巧。整個南音由「大譜」、「散曲」和「指套」三大部分構成完整的音樂體系,也就是俗稱的「指、譜、曲」。現在,雖然會南音的人很多,但能夠把所有「指、譜、曲」及各項樂器乃至演唱全部傳承下來的人,在泉州卻幾乎沒有。而在南音藝術的造詣上,即使他們劇團的專業演員,距離精妙也是甚遠。
王心心和南音雅藝的嘗試
在很多外人看來,王心心就是南音藝術的代名詞。因為她,南音藝術走上了法國阿維尼翁藝術節、德國皮娜鮑什國際舞蹈節等各種國際性的舞台。因為她,南音藝術在很多不甚了解這門藝術的觀眾眼中,顯得格外精緻優雅、深沉內斂,具有中國傳統之大美。
王心心是土生土長的泉州人,4歲開始學習南音,南音樂團的很多演員,都是她從小的同學。1992年,王心心離開了泉州南音樂團,定居台灣,並創辦了心心南管樂坊。20多年裡,她一直在用世界級殿堂藝術的定位,努力豐富和推廣南音藝術,並一直致力於突破傳統的窠臼,嘗試南音與當代藝術跨領域的合作。她讓更多閩南文化圈之外的觀眾了解並愛上南音。
在泉州很多喜愛南音的觀眾眼中,王心心可以算是當代南音藝術的翹楚,因為她幾乎是目前唯一能夠全面掌握指、譜、曲及各項樂器並精於演唱的人,是南音界少見的「坐遍五張金交椅」的全才。但可惜的是,因為沒有完整的團隊,南音藝術最傳統精妙的5人演奏組合,在她這裡常常是缺席的。
元宵節時,王心心回到家鄉過年,幾乎每個和泉州文化有關的場合,都能看見她安靜地坐在觀眾席上。她去看梨園戲,和從小的閨蜜曾靜萍敘舊。她去蔡國強的記者見面會,在角落悄然等候老友。蔡國強瞥見她,不忘當著所有記者的面岔開話題介紹,「我邀請心心在我國外的當代藝術展上演唱,就是希望世界都能聽到來自我家鄉的聲音」。在泉州的日子裡,王心心也去看各種南音演出。弦友們的大聯唱,嘈雜混亂的劇場里有她。而在泉州一個創意園區的咖啡館裡,一場同樣用心的「南音雅藝」的演唱會上,王心心也坐在後排,和現場滿滿當當的文藝青年們擠在一起。
舞台上穿著寬袍大袖粗布麻衣、自彈自唱自我解說的,是一個同樣氣質安靜純粹的南音藝人。1980年出生的蔡雅藝,生於南音世家,在泉州藝術學校接受過最正規的南音藝術教育,但卻在一畢業的時候就遠嫁新加坡,並在那裡的一家音樂社擔任音樂指導及藝術行政。在新加坡呆了十幾年,蔡雅藝對於自己操弄了大半輩子的南音藝術也有了各種全新的想法。她嘗試過出南音專輯,和新加坡各種樂隊混搭組合,去國外參加音樂節。在一些老藝人看來,蔡雅藝大概是如今南音藝術僅次於王心心的演唱者,至少,在他們這輩演員里是佼佼者。
去年,蔡雅藝回到國內,被廈門大學藝術研究所聘為南音研究中心主任。在教學之餘,她開始嘗試做一個「南音雅藝」項目,用一種更親切、更精緻、更現代的方式推廣南音,讓更多年輕的觀眾走近並了解南音。在她舉辦的「南音雅藝·上元」古韻彈唱表演上,從現場的布置到宣傳品的設計,無不透出清靜樸素。而表演曲目也是精心挑選,閩南語言專家王建設教授被請來對蔡雅藝譜曲的新作《山色》給予點評解說,他的結語也許就是蔡雅藝的心聲:「南音,不但可以配茶,還可以搭配咖啡。」表演後第二天,在古城西街一家古厝改造的茶館裡,木桌竹椅間,蔡雅藝邀請了幾個觀眾參與一個小型的南音工作坊,和同齡人分享南音藝術。除了交流解說,她還帶著天南海北來的大家用閩南語學唱了一段南音。
幫著蔡雅藝操持籌劃這個「南音雅藝」項目的老李也是泉州本土的知名文藝青年,這次的演出,很多朋友都來幫忙,咖啡館和茶館的老闆,也都是本地文藝青年。在他看來,之所以願意幫著張羅這件事,除了志同道合,也是因為現在泉州實在是很難找到真正好的南音。「經常有全國各地的朋友來泉州玩,可是我都不好意思帶他們去看南音演出,因為現在一直演出的,其實都不是真正的南音。」
「南音雅藝」和王心心一樣,同樣面臨著沒有固定班底的難題,但經過在廈門大學和泉州的三次小規模演出,已有廣州、深圳的朋友打算邀請他們前去表演。對於南音,蔡雅藝還是說自己「悲欣交集」:「其實這麼多年,沒有人對南音藝術做規範的研究和傳承。而我所能做的,也就是不斷認識新的人,和大家一起分享音樂。南音本質上就是一種用來切磋交流的藝術。」蔡雅藝說,自己做的南音就是希望回復到南音最初的狀態,演出力求樸素,演唱也走復古路線,「就怕現在政府對南音有一種毀滅性的誤導,舞台上各種濃妝艷抹扮演假的唐朝人,大家還得手舞足蹈唱南音」。不過,說起自己為南音做的這些事情,蔡雅藝還是會調侃地說一句:「這些都是我的兼職,我的正職是在家帶孩子。」問起為什麼不把南音當做正經職業,蔡雅藝反問了一句:「你不知道拿這個當正職會餓死嗎?」
其實,但凡有閩南華人的地方,幾乎都有南音。在台灣創辦了漢唐樂府的南音名家陳美娥說:南音的感情從小的方面說是一種鄉情,從大的方面來說,南音所包含的感情其實是中華民族的大感情。這一點,海內外南音是完全一致的,千百年來都沒有更改。在東亞文化之都的系列活動中,一個南音南戲發展基金會的成立也十分受人矚目。據政府介紹,這個基金是由閩籍港澳人士為主體募捐設立的民間基金,首期的捐款將有3000萬,用於對包括梨園戲和南音等南音南戲藝術的保護和傳承。而見證了南音藝術近30年傳承變遷的中國音樂學院教授劉順則感慨,南音藝術的土壤就在這種鄉情之中,交織在他們的日常生活里,泉州有這麼豐富的歷史傳統文化,要說文化復興文化發展,歸根結底還是應該保護好這個文化生態,把文化還給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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