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銀案:我們欠讀者一個真實的高承勇
在白銀那幾天,我時常睡不好,這座城市有種封閉而無聊的基調,不知是否是與生俱來的,還是被高承勇案那麼一渲染,每個來客都不禁在主觀意念上為它蒙上一種蕭條氣。所以每一天,在無法接近他的核心家屬之際,我心裡像壓著塊石頭,一方面是在新聞報道中最麻煩的主體缺位,另一方面是潮水般的網路信息將你沖刷到六神無主。我和同事老劉前後腳去到白銀,當時分好工是我操作事件本身,而他負責一篇分析,關於犯罪心理學。第二天,我越來越打退堂鼓,甚至想跟他說我不寫了,就當來打個醬油。顯然,我感到他的犯罪心理學更接近如此殺人的本質。
高承勇被抓時的小賣店
我當然也嘗試著去找他的妻子,那個按照目前推斷,不知跟「惡魔」同眠了28年的農村女人,這輩子沒有干過工作。但是預料中,無論是高的老家青城鎮,還是他們在白銀的鄰居,即使願意告訴你對於高的印象,但誰會指導你如何去找到一個如今背負著最重的恥辱柱、而又手無寸鐵的女人?如果他們說的是實話,我只知道,最近她再沒有在青城出現過,雖然那個家也是她的,她嫁過來後住了14年。有一個高家族弟跟我說,「找不到!警察都在找他呢。」
犯罪嫌疑人高承勇(中)被抓捕現場
白銀這件事,我們要探尋的無非是兩條線索,其一就是高承勇為什麼要在14年間殘忍殺害十一人(也許還不止);其二就是,是什麼外因使得白銀在14年間能夠「容忍」一個殺手那麼瀟洒自如地,用幾乎同種手段取走9條性命?後者是容易構建的,從這座城市的起源、人員構成、行政結構、甚至公安數量……前者的話卻是致命要害,首先你無法跟這個人對話,我們跟湊集在白銀的一些同行聊,我還玩笑說,隨便想想就是到了最終時刻,央視去做一個對話……
確實,警察可以給出的也不多,在審訊的初期,的確有知情人爆料些細枝末節,比如第一樁案子的初衷是盜竊,慢慢趨於勁爆的是他見血就滿足、喜歡在奸屍同時取人器官、甚至諸如把器官裝袋帶到黃河邊扔掉……不過,那麼血腥的細節,當我再次去找那位對媒體作此口述的郝局長,他卻說「這我不知道,不是我說的」。幾乎所有矛盾衝突顯著的社會事件,都會多少陷入一種羅生門,有時我們無法究其所以然,甚至應該接受羅生門本身就是一種真相的狀態。這種情況下,我對老劉說,哪怕見他的妻子張清鳳一面,知悉她目前的狀況,就算她不肯開口,也許都算我們進階。
高承勇老家所在的青城鎮城河村
在青城採訪的時候,其實也頭疼,沒有人可以還原他真實的打工路徑,也就無法客觀地聯繫並闡述他之於青城與白銀間的時間與空間關係,以及這種關係下殺人的大環境。高氏在青城是個望族,他們多沉湎於本宗的歷代才子豪傑,無法解釋這座耕讀傳家的幾百年城鎮怎麼會出這樣一個人,於世族長高孝文憤慨又痛心道「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何況高承勇家也不賴,爺爺在民國時開中醫館子,是鎮上的能人,高承勇這一輩就五個大學生,只是後來家道中落,只能用一個字形容,「窮」。
高氏祠堂一直是青城古鎮上的著名景點
族人把他殺人的原因描摹地煞有介事,「他為什麼殺人呢?一個是因為交過一個女朋友,沒談成受了刺激,另個是因為沒考上大學。」見到高孝文的時候是在一個鎮上的農家樂里,一個跟他一起喝酒的資深族人這樣對我說。我問,「你怎麼知道他之前交女朋友受了刺激?」「這個報紙上有。」確實,當我們時常與老鄉在聊到興緻盎然處,反問一句你怎麼知道的,他們多半是回答報紙上有,或者央視說的......不論你是社會學家、人類學家還是新聞記者,作為闖入者來說有一種困境,那就是人們當察覺自己在被研究、被質疑和被觀察的時候,他們往往是不會交付最本真的自我的。
其實,我對高承勇的人生受過些什麼挫折已經了無興趣,無非就是讀書戀愛不順、抑或家裡太窮,正如他的一位初中同班女同學大嘆口氣說:「哎呀,那個時候誰不窮啊?」,高的人生不算最壞,這座對學問和仕途有濃重情結的古鎮在七八十年代就極重視高考,那是走出農門的唯一方式,很多學子別無選擇,所以落榜了復讀幾年都不在話下。高承勇即使沒有考上大學,但相比那些被擠下獨木橋,終身務大棚的同輩,他好歹是「出去」了。
高承勇初次作案地點。永豐街小區正在改造中,原來的平房早已拆掉
當一個人的初衷是盜竊,但最終殺了人的時候,我們或許可以將貧窮放置在主要驅動力的位置上;但當一個人在殺十一條人命,並間而伴有盜竊痕迹時,你絕對不能用貧窮或挫折去解釋最根源的動機,這是我即使寫了洋洋萬字稿,總覺一拳打在棉花上,無法窮盡這個人的原因所在。我甚至覺得我們很僭越,所以對同事老劉說,其實這個問題應該交給科學。
非常有80年代感覺的棉紡廠家屬院
在白銀,也是同樣地沉悶。在高家四口人租住了7年的棉紡廠小區,早已不耐煩的居民說「都來了二十幾波記者啦。」然而又如何?他們都不知道那十幾二十天現身小區一次的高承勇到底在哪些廠礦打散工。你所知道的是,他住的這個小區,距離他兩樁相隔12年的殺人案點,各是東西距離500米左右。他住在這個小區,在永豐路上,東為1988年殺「小白鞋」的工農路,西為2000年殺羅姓女子的西山路......「這傢伙心理素質超好,而且我發現他每次作案都喜歡在最後一個單元,或裡面一排房子。」我跟老劉一個個踩點後,他這麼興奮地說。但你無法揣測,當這個雙重人格、絕對冷靜的殺手每次走經那些有他陳年舊事的街區,他作何想?
白銀通往青城鎮的黃河大橋,高承勇去作案和回家的必經之路,當年黃河上第一座吊索橋,近幾年拆除後重新修建
老劉甚至用了戲劇性的說法,「這傢伙每次來白銀殺人,都好像度個假。」因為我們發現,他大多作案點,走走就能到,這個西北邊陲的礦城猶如小小的迷宮花園,隨便走著都似曾相識,或就接上了。我們還揣測過,他如何過來,用什麼交通工具:如果是青城的那種「大轎子車」(公交車),就會停在一個叫「水川路十字」的街口;如果從他從內蒙打工回白銀,無非就要坐到汽車站......但誰知道呢,如果他坐拖拉機或者騎車自行車從青城過來呢?無法獲取核心信息的我們,也許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攀緣上「受害人家屬」這最後的稻草,於是鋪天蓋地的家屬回訪出現了,然而意義何在。
俯瞰白銀市
這種情況下,如何去鋪展一個殺手和一段「白銀往事」?如何不從外因上去做粗暴的因果聯繫?這問題始終困擾我,當我住在那著名的也曾出現過強姦案的白銀飯店的時候,心臟始終不能落地。這座城市在那幾天的流傳中儼然已給我一種蛾摩拉般罪城的印象,然而它再陰暗晦澀也無法給我一個合理的對殺人並肢解的解釋。或許你只能用自然主義的方法去聆聽那些人對他的印象,以及這座城市給予你的空間認識。我們始終要相信,一個狂魔般的人,也始終是一個擁有自己複雜的生活世界的人,他咫尺天涯般的秘密、他常人的性格、他無辜的家人......
就因為誰都無法窮盡另一個人,以至於我們要始終謹慎於主觀代入一個人。其實憑藉冷靜和觀察,已足以呈現白銀,並不那麼絕對地去呈現一個至今都面目模糊的高承勇。時間會讓線索清晰或豐滿,也許科學更能解釋一切。
(本期《三聯生活周刊》將推出一組白銀案報道,雜誌將於本周三面世,敬請關注;本文部分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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