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戈爾丁：三十年前的朋友圈

南·戈爾丁作品《特里克茜在床上》，攝於1979。

南·戈爾丁：三十年前的朋友圈

文|徐征

（駐美媒體人）

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二樓的展廳前，不少參觀者拿起手機拍照，將攝影師的名字定格在屏幕上，然後打上南·戈爾丁（Nan Goldin）的標籤，借著博物館裡的無線網上傳。「觀眾們很喜歡她，每次她的展覽在社交媒體上的關注度都很高。你現在打開Instagram，在現代藝術博物館的標籤下，有很多都是戈爾丁的愛好者們拍照上傳的作品。」策展人露西·加倫說。

「我對社交媒體這類東西可不負任何責任。」南·戈爾丁說道。今天Instagram這類社交媒體已經聚集了幾億用戶，影響力覆蓋範圍從商業推廣到個人生活方式，人們樂在其中，但戈爾丁一直覺得，這個世界上的照片過於泛濫了。人們將生活中的所有瑣碎，事無巨細地拍照上傳。對此，她不禁問道：「生活和拍攝生活的界限在哪裡？」

這是她對社交媒體的質疑，同時，也是她自己曾經面對的質疑。

事實上，如果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有朋友圈的話，戈爾丁的攝影作品就是朋友圈裡最常見的隨手拍，不僅拍身邊的生活，還有不少自拍。

「敘事曲」的而立之年

1986年，《性依賴的敘事曲》（The Ballad of Sexual Dependency）結集出版。這是南·戈爾丁最著名的作品，多攝於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波士頓、紐約和柏林。

影集出版之前，想要看到這些照片，只能等戈爾丁將照片以幻燈片的形式在放映廳播放。在這部長達45分鐘的幻燈片里，戈爾丁展示了近700幅作品，並配有背景音樂。這套幻燈片原本只是戈爾丁與朋友們私下裡分享觀看而製作的作品，漸漸名聲鵲起，出現在工作室、小放映廳，直到三十年前出版同名影集，奠定了戈爾丁所謂「私攝影鼻祖」的身份。

「私攝影」，顧名思義，便是將自己的私生活以攝影形式展現，更直白一點說，好比將「家醜」外揚。不過，在中文語境之外，我倒是沒有聽說過「Private Photography」一類的說法。戈爾丁也並非第一位將自己私生活以攝影形式展現的攝影師，但她的影響面之廣，同輩同題材攝影師則少有人能與之頡頏。

許多人批評她的照片產量巨大又缺乏審美，甚至有人在發布會上向她亂扔東西以示抗議。但南·戈爾丁的作品，向來是最流行的那類，也是博物館聚人氣的法器。僅在過去的一年裡，她的代表作《性依賴的敘事曲》（The Ballad of Sexual Dependency）就在紐約兩家大型現代藝術博物館中再次展出，單幅作品更是各大博物館常規展覽中的常客；同名影集銷量已過十萬。

《南·戈爾丁和布萊恩在床上》，紐約，1983

「《性依賴的敘事曲》是我給大家讀的日記。」在影集前言，戈爾丁這樣寫道，「這日記是我掌控生活的方式。它讓我執念於記錄每一個細節，使我能夠記住它們。」

戈爾丁成長於上世紀60年代的華盛頓，彼時的美國思潮興起，民權、女權運動浪潮不斷，與舊傳統不停撕扯以求割裂。戈爾丁的姐姐便是這割裂的犧牲品，她卧軌自殺時只有18歲。戈爾丁曾經寫道：「我和姐姐非常親近，我了解那些讓她選擇自殺的動機，我知道是她的性別定位帶來的壓抑讓她走向了毀滅。」

姐姐的心理醫生曾經斷定戈爾丁會重蹈覆轍，戈爾丁便像被判了死刑的犯人一樣開始恐懼18歲的到來。她14歲便離家出走，她後來認定的「家人」，就是她鏡頭裡形形色色的男女。在那個艾滋病還沒有被廣泛認知的時代，這些同性戀者、吸毒者、跨性別者的生活原生態，通過她的鏡頭被記錄了下來。

戈爾丁會在一些私人場合，把照片以幻燈片的形式，放給被拍攝的這些朋友們看。這個放映場合，無異於戈爾丁的朋友圈。放映幻燈的條件很差，有時甚至放到一半，投影的燈泡便燒壞，戈爾丁不得不趕緊跑回家再拿一個燈泡。

《南·戈爾丁被家暴後的自拍照》，1984

上世紀80年代起，戈爾丁對這套作品不斷刪改增補，製作成不同版本，將版權出售給各大博物館。此次在紐約一同展出的還有同名影集最初的樣書，照片用膠帶紙粘在卡紙上，其中幾幅最終沒有收錄進影集的照片也一併展出。加倫認為這些遺珠詮釋了戈爾丁攝影里的痛與愛：「她是個很強勢的人，對自己的作品很有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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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外人到局內人

上世紀80年代末期戈爾丁決定戒毒。那時，她的許多朋友死於艾滋病，在此衝擊下，戈爾丁也去做了艾滋病檢測。檢測結果是陰性，她因之有種倖存者對死難者的愧疚之情。也因此，《性依賴的敘事曲》記錄的是艾滋病洪流席捲之前最後的狂歡，是前艾滋病時期的一份影像史料。

後戈爾丁時代

在今天的環境下，「私攝影」的發展遇到一些瓶頸。由於社交媒體無處不在，單純拍攝記錄身邊生活，已經很難有所突破。因此許多攝影師一味追求大膽題材，落入重複的窠臼，「私攝影」甚至被調侃為「私處攝影」，流於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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