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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與你是首久遠的歌

故鄉與你是首久遠的歌



感謝美國Getty Image簽約攝影師@Terry F

所有配圖均已獲作者授權


這是默默安然的佳作


也是微信公眾號的第308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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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恨家仇背在身】


我生在萬國,我出生時的萬國仍然是威武稱霸的大國。


我叫陳思,父親是萬國大將軍陳毅。我有兩個哥哥,全都追隨父親為國效力。我亦有父親親傳的武功,但怎奈我是女兒身,無法跟隨他們上戰場,只有陪著母親待在家中。


那年我十六歲。內憂外患不斷,鄰國孟國強勢,逐漸吞併了周邊各個小國。可父親與哥哥,在前線仍舊報喜不報憂。

最終,我和娘親等來的是父親哥哥全部戰死沙場的消息。娘親受打擊一病不起,我只能硬撐著處理父親哥哥的身後事。我遣散了僕人,變賣了房屋和一些值錢物件,換了一間不被注意的破屋居住。萬國滅了,國君被俘,亡國敗將家眷這個名頭很可能會招來殺身之禍。


可是景況並沒有好起來,母親終也是離我而去。料理了娘親的後事,在這世上我已再無牽掛,雖然不知道這方圓遼闊哪裡是我棲身之所,但我確實已不想留在這悲傷之地。


收拾了所有家當,準備離家,一行兵士突然闖進門來,領頭的二人禮貌地向我行禮。


「國君聽聞夫人過世,家中只余小姐一人,於心難忍,特召見小姐。」


我雖疑慮,但無計可施,只能隨他們去。可走了很久的路,眼見著越走越偏僻,我明顯感覺到那不是去見國君的方向。

「我們這是去……」


我剛開口要問,脖子後面就感到一陣鈍痛,眼前一黑的瞬間我知道自己已走到命運盡頭。可我如籠中之鳥,又能怎樣呢。跌入死一般的黑暗的瞬間,我的心中湧起了一股可怕的力量,我知道那不是怕,而是……恨。


懦弱的,卑微的我,心中第一次湧起了龐大的恨意。


【身不由己改名換姓】

我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居然躺在懸崖邊上,一翻身就可能粉身碎骨。我掙扎著爬起來,一把推開面前堵著的人,跑開了幾步才定下心來。


面前的人穿著一件藏青色的袍子,頭戴蓑笠,面遮黑紗,看不見容貌。他比我高很多,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望著我。


「你是誰?」我問他。


他沉默。我心裡戚戚的,覺得一切都不真實,我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


「小女謝公子救命之恩,就此別過。」我對他行了禮,想要離開,腳下卻被石頭一絆,險些摔倒。從沒在陌生人面前如此出醜,我扶著身旁的樹,臉紅得一塌糊塗。


「陳思,國破家亡,你想不想報仇?」


想。當然想。可是,就憑我,又怎麼可能?彷彿看出了我在想什麼,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逼迫我面對他,「只要想,我可以幫你。」


我被他掐得生疼,他周深散發出的戾氣很重,我本來應該懼怕的,可不知為何,竟讓我覺得可以信任。


「我想。」


如果只有一絲可能,我也想試試看。


他帶我到了一處很是隱蔽的破廟,每日教我騎馬,武功,以及用兵之術。我雖會武功,但多年養尊處優,一時難以摒棄女孩的嬌氣。他對我要求嚴苛,下手毫不心慈手軟,他說戰場之上心軟即是亡。


我每日腿上要栓石頭練功,酷暑天站在樁上一動不動,甚是辛苦。稍一分神,我就從樁柱上栽了下來,那樁柱很高,但我跳下來並不是難事,可我下意識的還是尖叫著捂住了臉。餘光瞥見他朝前走了兩步,伸出了手,我以為他要接住我,誰料他居然又退了回去。


他每天仍舊黑紗遮面,不讓我看清他的臉,可有一日風揚起了他面紗的一角,我還是瞥見了他臉上的刀疤。只那一眼,我便不敢再看。於是我便叫他,黑影。


我想他應該是戰場上九死一生逃出來的人,但家中已無親人,一心只想沙場報仇,為家國雪恨。所以,他大概全然沒有把我當女子看。


在我能與他近身交手之後,他帶我離開。我倆走了三天三夜才終於見到人煙,找了間小客棧休息,順便向掌柜打聽當下的情況。


眼下這個偏僻的小村莊,叫桐鄉。據掌柜講,戰亂不斷,民不聊生,孟國前任君主暴斃,二世君主即位卻不善待子民,每日只顧享樂,聽信奸臣讒言。


「從今日起,你可以叫任何名字。但你不能叫陳思。」


他警告我,聲音蒼涼,彷彿預示著之後等著我的會是和陳思完全不同的人生。


【暗生情愫】


深夜我躺在硬梆梆的床上想著故國的一切,對孟國的恨意在心中翻湧,讓我難以入眠。於是我抓起披風從窗口飛身而下,我想去孟國都城看一看。


趕了幾天路,仍舊是深夜到達孟都。孟王宮一片繁盛景象,即使深夜仍舊燈火通明,大批的士兵不停巡邏。我閃避著他們,朝那個最輝煌的宮殿靠近。


「你是誰?」


背後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我一跳,我急忙轉過身捂住他的嘴,將他逼進黑暗中。看著巡邏兵走遠了,我才放了手。


「你別怕,我不會把你交出去的。」陌生男子卻反過來安撫我,我才注意到他穿著一身夜行衣,全身上下只露出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


「孟二世就在前面的大殿,正商量著各種能供他取樂的刑罰。如果你是要報仇的,我勸你稍安勿躁。」


他的話語中沒有指向,聽不出究竟是敵是友。直到他轉身要走,我才想起來問:「你是誰?」


他沒說話,飛身上了屋頂,臨離開前回頭看了我一眼。他的瞳孔里像是有兩團火焰,在極盡於黑的夜色映襯下竟讓我心內一動。在那一刻,我沒理由的,願意相信他是友非敵。


我潛伏在大殿窗下,終於看清孟國君以及他的左膀右臂兩個奸臣。只要除掉他們三個,孟國必將大亂,他是如此的不得人心,到時無論是士兵和民眾都會群起而反之。


想到這兒,我摸了摸腰間的武器。


「什麼人在那兒!」


我被恨意蒙蔽,疏忽了背後,一隊巡邏兵發現了我,他們的長槍圍住了我。我小心地轉過身,裝作束手就擒的樣子,有兩個人進去通報抓到刺客,而我趁這個空擋抽出腰間纏著的長鞭,揮開空隙,撒腿就跑。


「上來啊,你應該可以吧。」高處的聲音提醒了我,我竟忘了自己能躍上高牆。面前竟是剛剛遇到的那個人,只是他已將眼下的布摘掉,能夠讓我看清面目了。是個不甚年輕,卻也算不得老的男子,眉目清朗,兩頰卻有些微凹,有些憔悴。


「多謝。」我想趁著這機會躍到旁邊的牆上,然後趕緊離開。


「我知道和他有仇的人很多,但怎樣也用不到你一個女子動手。」他竟抓起我一躍而下,生硬地撞開了底下的追兵徑直向前跑,他的手握在我的手腕上,是真實的溫度。在性命攸關的時刻,我竟因為這溫度而分神。他帶著我非常熟路的甩開了追兵,眼見四下無人才停下來,「你以為你真的能得手么?」


「至少能要了那傢伙的狗命。」


「他該死,但不值得你賠上性命。」


他望著我的目光直接又坦蕩,竟讓我無法對視。我感覺自己一直努力維持的氣焰在減弱,竟慢慢變成了過去的樣子。過去被父親兄長保護著的樣子。


「把你的披風借我吧。」還不等我說話,他朝我伸出手,「沿著這邊走過去就是城門,我相信你有能力進來就有能力出去。我替你引開追兵。」


「可……」


「別擔心。後會有期,來日方長。」


我猶豫著把自己的披風遞給他,他果斷地披上,便迎著追兵的方向去了。我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不知自己究竟在期待什麼,可他一直都沒有回頭。


我回到桐鄉的小客棧時,黑影已經在等我了,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感覺到他渾身散發著不快。我的不辭而別好似令他非常著急,可他卻還是沒有發作,只是冷冰冰地警告我:「不要再亂跑。」


【殊死一戰前的約定】


風雲突變,僅僅是一瞬間。兩個苦役揭竿起義,卻沒料到天下雲集響應,立刻便成了氣候。


我束了發,穿了男裝,混跡在起義的陣營里。而黑影,他不願以真面目示人,也同樣得不到別人的信任。所以他只好躲著,暗中隨我們前行。


在別人問起我名字時,我讓他們叫我,吳名。


在那日,我見到徐征。我認得他,他是我二哥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是兄弟,我還小的時候,他還陪我練過射箭。我原以為,他也死在戰場上了。


在見到徐征後,我自請入他的兵營。但他並不放心於我,因為我看上去比其他男子要纖弱得多。他定要我與軍中戰士比試高下,才敢相信我真有武藝。武是一身蠻力,橫衝直撞過來,我躲閃輕盈,竟將對方過肩摔在地。


「看你明明是個女兒家的身量,想來功夫也不過花拳繡腿,沒想到還是個可用之人!」徐征哈哈大笑,過來拍我的肩膀,他直率爽朗的樣子,很像二哥,「就留在我軍營,過幾天便有場大戰!」


一個士兵闖進帳來,說又有一人來自薦。那人剛一露頭,我就愣住了,竟是那日在孟王宮殿中見過的人。他顯然也認出了我,也趕忙錯開了視線,我便小心退了出去。


我一直走到了無人注意的野外,過了一會兒,他從帳中出來,輕而易舉就找到了我。


「沒想到會遇到你。」他說。


既是同路人,我也不想再刻意裝得冷面相向了。在這世上,我能隨意說話的人幾乎沒有了,就當是上天垂憐吧。「你還沒告訴過我,你叫什麼?」


「斯義。你呢?」


「我……我叫吳名。」


他笑了,是和這個亂世不符的溫暖笑容:「罷了,當下亂世,名字不過是個稱呼罷了,不足掛齒。」


「我有情非得已的苦衷,若有機會,一定相告。」


我生怕他多心,對我有所猜忌,竟掩耳盜鈴一般的解釋起來。他卻看向我的身後,緊張地問:「好像有人跟著你?」


我回過頭看了一眼:「是我朋友。因為……面容的原因,不便見人。」


「這樣……」他似乎還有些疑慮,卻也不好多問,「那我先回去了。」


斯義走了幾步,又突然想起什麼一樣停下腳步回過身:「你的披風還沒還你,現在好像也不合適。」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你先收著。」


話說完我們兩個都笑了,那晚的情形同時出現在我倆眼前,他在不知還會不會遇到我的情況下替我收著披風,而此時我倆竟又以這樣的身份再見了。


這……能算是緣分么?


斯義剛走遠,黑影就出現在我面前,似乎十分不悅:「你什麼時候認識他的?!」


我緘口不言,總不能對他實話實說。而且,我不想把我們的遇見告訴任何人,這是我這一程里最珍貴的記憶。


「離來路不明的人遠一點。」


「你管的也太多了吧。」


我憤憤甩了袖子,走進軍營內。不知為何,讓我離開斯義,讓我覺得非常難以接受。


與孟國的正式交戰打響,徐征剛毅不屈嫉惡如仇的性格發揮得淋漓盡致,但我卻開始替他擔憂,縱有天降武藝,能以一敵百,卻終究難逃年少輕狂剛愎自用。初戰告捷,諸將卻毫無輕鬆之態,孟軍數量龐大,裝備精良,糧草充實,這場仗太過難打。已是三更天,軍營中仍舊燈火通明,徐征在營中計劃著如何乘勝追擊。而我,和斯義,坐在軍營不遠處的河邊。


蒼穹真遼闊,也真荒涼,黑雲如墨潑灑了一副無邊的畫卷。古往今來,戰爭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從來只有卑微的士卒以命相抵,從來只有安守本分的百姓遭殃。我們兩個就像兩顆塵埃,命運根本由不得自己控制,我們能擁有的,只有這靜默相伴的片刻。


「你家是哪裡人?」斯義問我。我知道他對我身世有諸多疑慮。


「我是萬國人。」


「果然……」有一絲光亮在他眼中一閃而過,還不等我捕捉就消失了。


「那你呢?」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斯義沉吟了一會兒,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穿著鎧甲的他,真像個風塵僕僕的英雄,「有一個人有非常多的財富,有很多的子嗣。有一日他暴斃在外,身邊無一子陪伴,只有家丁。他素來喜歡大公子,一心想過世後提拔大公子。然而家丁卻未把他過世的消息傳達給遠在異地的大公子,而是說父親與他斷絕關係,然後幫助小兒子謀得了家產。為了得到所有財富,他不惜將自己的兄弟姐妹驅逐,甚至趕盡殺絕……」


這聽起來像是個富貴人家的普通故事,可是放在當下的情形,放在眼前這個人身上……我頭皮發麻,猛地跳起,抽出腰間的佩劍指向他:「你、你是孟二世的哥哥?!」


斯義苦澀地提了提嘴角,沒有否認。


多可笑,多可笑啊……我本就應該記得黑影的話,戰場上不能有感情,可我還是相信了他,願意與之交心。可是,他竟是害我全家的禍首的兒子。他接近萬營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我沒有騙你,」他站起來想靠近我,我卻用劍抵住他喉嚨,阻擋他向前,「你聽我說,孟二世喪盡天良,殘殺兄弟,我僥倖逃脫,只為回來報仇。」


「只為報仇?報完仇呢?」我拼盡全力不讓眼裡的淚落下來,「報完仇你登基,對嗎?!」


「不,我沒這麼想過!」


「沒想過,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子么?那畢竟是你父親一手打下來的基業!你怎麼會拱手讓人!」


我恨自己是個女子,在此時竟除了質問拿不出半點像樣的氣魄來,我心中的痛苦來源於被欺騙的甚至比國讎家恨還要多。


「那如果我答應你,只要報了仇,我便隱退山林,不再問世事,你願不願意原諒我?」


「我不知道……」


舉著劍的手終於還是軟了下去,我轉身捂住面,眼淚從指縫中流出去。我不知道,等我親眼看見孟國滅亡之後,我該去做什麼。天大地大,但我仍是孤身一人。


「別哭了,被人看到像什麼樣子。」


斯義走到我面前含著笑提醒我,我這才想起現在我穿著將士的衣服,是個「男人」,卻在這裡哭個不停。


「還不都怪你!」


我甩開他的手,生怕被人看到。只是很奇怪的,我發覺自己竟就這樣原諒了他。是不是無論他做了什麼,他是誰,最終,我都能原諒他。


可是身後一閃而過的黑影還是提醒我,我躲得過別人,躲不過他。在戰場上,他跳出來幫我,在我無法應對的時候替我擋開面前的敵人,不遺餘力。而我,至今不知他是什麼人,叫什麼,只覺他對我過分干涉,非常討厭。


「你說只要報了仇,你就願意歸隱山林,是真的嗎?」


斯義鄭重地點頭:「當然。」


「那好。」事到如今,我能如何呢,除了信他,「那我就先替你瞞著,如果你騙我,我第一個殺你。」


「那……」他緩緩地問,「你願意和我一起去么?」


天上的雲層突然散去,露出些許亮得出奇的星。不遠處有士兵,唱著幼年時的歌謠。


我至死也忘不了那個晚上。


【二次訣別】


那日出戰,徐征命所有士卒只帶三天口糧,誓要破釜沉舟,以命相抵。雖孟國人數比我們多一倍以上,但將士們卻越戰越勇,如有神助。一場血戰,七次交鋒,仍是不分勝負。


戰場上永遠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馬的嘶吼聲和人的叫喊聲震耳欲聾,看久了我便覺得眼前的一切都不似人間。為什麼同為人卻要這樣互相殘殺,他們痛苦的表情在我眼前交織,逼得我開始頭暈。


耳邊感覺到凄厲寒風的時候已經來不及反應,只能聽憑下意識向一旁躲閃,卻還是被刀鋒划過肩膀。孟國的士兵顯然已沒了章法,見有機可趁,便更多人圍攏過來。很快便有一刀從我背後襲來,我只好仰身向後,刀尖擦過我的鼻尖,驚心動魄。


斯義想來幫我,怎奈卻抽不開身,只得撿起地上長矛朝我這邊的孟軍飛來,暫且幫我擋開。


只是當越來越多刀劍襲來,我終是疲於招架了,我厭惡戰爭,不想雙手沾染那麼多血腥。什麼國讎家恨對我來說都太重太重了,其實我真正想要的,不過是和家人愛人安靜的過完一生。


斯義對不起了,我累了。


我閉上眼,期盼一個結束,一陣風卻衝到我面前,我聽見刀劍落地的聲音,和一聲熟悉的呼喚。


「思兒,你沒事吧?」


我恍惚地睜開眼,看見擋在我面前的仍是那個討人厭的黑影,他頭戴的斗笠掉了,終於露出了面目。那是被殘忍劃傷了的面孔,很是駭人,可我還能認得他,他的眼睛我怎麼能忘。就在我眼淚溢出眼眶的瞬間,我看到幾把長槍洞穿了他的身體。


「哥!」


他竟是我的二哥。這麼久,這麼久,我竟認不出。他面向我,緩緩倒了下去,我接住他,跌坐在地上,斯義擋在我面前,拚命替我抵擋。


「是哥哥故意瞞你的,那日戰敗,本想立刻隨父親和大哥去,怎奈擔心妻兒以及你和娘,我先將妻兒安置好,便回家中想接你和娘。沒想卻正巧遇見孟二世要趕盡殺絕。」他像是感覺不到痛,伸手摸我的臉,「思兒,陳家世代忠君,站起來,我教過你的,戰場上不能停下來……」


「哥……」為什麼那麼殘忍,讓我目睹親人戰死的情景,讓我短暫的獲得便要親眼看著失去,「哥,別丟下我……」


我的眼淚停不下來,我只懂得哭泣著叫「哥哥」,可他留給我最後的話,仍舊是報仇。


心內的痛遠遠大於身體的,我抱著哥哥的屍體,什麼都做不了。我就那樣昏沉沉倒了下去,倒在用鮮血溫熱了的土地上,臨閉眼前聽見斯義的呼喚。很想回答他,卻再沒有力氣了。


醒來我已回到軍營當中,被當做傷員照顧著,傷口已簡單包紮過。我奮力爬起來,在傷員之中尋找斯義的身影,哥哥已經走了,他不能再離開我。謝天謝地,我在一個角落找到獨自坐著的他,他看見我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讓我坐過去。


「你受傷了么?」


他舉起右臂,上面有一道血痕,「不嚴重,你呢?」


他本想親自查看我的傷,伸出手後卻又猶豫著收了回去。「是我幫你包紮的,我怕別人會發現你是個女兒身。」


我雖仍舊陷在再次失去哥哥的絕望裡面,卻仍不受控制的紅了臉。


斯義對我講,在第九次較量中,孟國副將被殺,主將被擒了來,孟軍大敗,這場幾乎不可能勝的仗居然真的勝了。我為徐征而高興,也為自己能親眼見到這一切而高興,可轉念一想,假如哥哥還在,他該多麼高興啊。


「你倆還在這裡說什麼,集合了。」


隨著其他人一起在大營前站好,門帘卷著,裡面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孟國主將被五花大綁著壓跪在地上,他突然回過頭,蛇信子一樣的眼神從我們臉上划過去,最後大喝一聲:「是他!就是他!」


所有人,包括徐征的眼睛,全部看向了——斯義。


「你,上前來。」徐征指了他,語氣已含殺意,我感覺到身旁的斯義慢慢挺直了背,顯然已經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我伸手抓了他的手腕,被他輕輕掙脫開。他默默看了我一眼,眼中竟是含著笑的。


他早就預料到了有這一天。他早就……做好了打算和我告別嗎?


他走到徐征面前,沒有跪。


「好,看來你是承認了,是條好漢。」徐征微怒,「說!你潛伏在這兒是為了刺探什麼?!」


「我並沒有想刺探什麼,如果我真有心作梗,怎會有今日的大勝而歸。」


「豈有此理!」


徐征大怒,一掌拍碎石桌,從旁抽出劍走向斯義。


「將軍息怒!」我衝出去跪在他面前,我已經能猜到一定是這個孟國主將認出了斯義,意欲挑撥,「今日大勝,從此孟國便形同虛設,在如此時刻處置功臣,恐影響兵將士氣啊!」


「功臣?他是孟王的長子,當今孟二世的嫡親兄長!他豈會是功臣!是我軍中的兵將個個以命相抵,士氣如虹才未被他這奸人得逞!你休要多說,否則你便是同黨!」


「不……」


「將此人拖出去,將首級獻上,以此助興!」徐征舉起酒杯,將酒倒在了斯義的臉上。


我的心像被推落了冰窟,斯義是如此驕傲之人,他的驕傲讓他不願意睜開眼睛看我。


【孰是孰非】


斯義被拖出去時沒有絲毫反抗,像是已經認命。我追出去,揮劍在拉他的兩個人身上,兩個人立刻倒地。


「你瘋了!」他瞪大了眼睛看著我。


我想要解開他的繩子,有兵卒跑去營中報了信,他拚命想撞開我:「你別管我,你以為我們兩個能一起走得了么?」


「為什麼不行?!孟國離覆滅已經不遠了!」


我解開了斯義身上的繩子,可徐征已經追了出來。我急中生智把劍塞到斯義手裡,拽過他的胳膊就挾持在我的脖子上。


徐征本持劍想向我倆揮來,見此情景果然遲疑了一下,我趁機手肘向後擊在斯義的肋骨上,他向後撤,我順勢做出被向前推出的樣子。我的頸上被划了一道,但只是擦破了皮,我回過頭,斯義還是走了。臨走他看我的那眼,那麼深,彷彿有無限的痛苦卻又無計可施。


「給我追!」


徐征派兵去追殺斯義,而我,被他親手押回營中。無論他如何逼問我,我只說我僅僅是重視戰士間的情誼,並沒想過他會挾持我。徐征將信將疑,沒有殺我,卻仍是將我綁著,著人看管。


派去追殺斯義的兵無功而返,我終於鬆了一口氣。我想著,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即便徐征現在殺我,我也只是負了隱居山林的約,但至少我可以去和爹娘哥哥團聚了。


雖然讓斯義逃了,但仍是沒影響將士們慶功。能從那樣的戰場上活著回來,眼下只想大醉一場。


可是就在入夜,兵營中一片安靜時,我聽到了近處有馬的嘶鳴。因為我被綁在帳篷外,因此我可能聽得比帳篷內清楚一些。就在我還不確定的頃刻間,四周黑暗裡突然殺出來百騎孟軍。


「有突襲!」


我儘可能的高喊,可已然來不及。徐征先聽見,命近旁的兵先殺出去應敵。可孟軍的突襲來得太過狠辣,四面包抄,一時間陣中大亂,火光一片,甚至於分不清敵我。


我用腳勾了落在我近處的一把劍,割開繩子衝上去殺敵。徐征見我如此,終是信了我沒有投靠外敵的心思。敵兵一劍削到我髮髻,斷髮飛揚,我的長髮散開。徐征見我是女子,甚是驚詫,當敵人向我揮劍時,他下意識替我擋了一下。


所幸徐征傷的並不重,可將軍受傷,再加上敵人夜襲,以少勝多,對勢氣是很大的影響。戰士們開始議論紛紛,是否孟國仍有無窮的兵力。


徐征遣了所有人出帳,只留我一人。我剛要跪下,他一抬手:「不用跪了。」


「今日之事,皆是我的錯。」我仍堅持要跪,孟軍會那麼清楚軍營駐紮的位置,以及兵力還剩多少,如果不是有人通風報信,是不可能的。


斯義。他終究是騙了我。我的雙手在身側緊緊握著拳,用力將眼淚逼回去。


「你一個女子肯為家國如此出生入死,已屬不易。更何況我看得出,你恐是被那奸人花言巧語蒙蔽。但我既知你是女子,就不便留你繼續待在營中。」徐征遞給我一袋水,「找匹馬,離開吧。」


「我不走!我有一計能殲滅孟軍余兵。」


徐征皺了皺眉頭,沒有打斷我。


「我去詐降。」


就如同哥哥所說,我是將門之後,理當如此。


但其實我是想再去見斯義一面。我想賭一次,我們的隱居山林。


【前塵往事都是錯】


我單槍匹馬,跑到孟都城牆之下,高喊我是從萬軍軍營中來,想要投靠。


從城牆上下來一眾守衛,將我壓至裡面。


孟軍大將被俘後,現任統帥甚是年輕,個性也甚為急躁,他見了我,立刻就想殺,還是被軍師拉住了。


「好,那我就問問你,」他收了劍,坐了回去,「你來此究竟何意?」


「孟軍夜襲,萬軍吃了大虧,兵力已所剩無幾,更何況,萬軍糧草並不充裕,怎敵得過孟國。」我雙手抱拳,「小的父母雙亡,只求有口飯吃,自然擇良木而棲。」


他對我仍舊將信將疑,軍師卻覺得我有那麼些可信,跟他說看我如此纖弱,不過是萬軍中一不起眼小卒,求自保罷了。現任將軍突然輕蔑一笑,遣軍師出去。沒一會兒,一個人走了進來。


我回過頭,斯義站在逆光里,我們就這樣注視著。


他的瞳孔顫了顫,但還是維持住了不動聲色,他走過我身邊,我聽到將軍畢恭畢敬叫他:「王爺。」


「我認得他,他是萬軍營里的人,不過不是上場殺敵的,是管炊事的。」


斯義面不改色地撒了謊。我詫異地看著他,他的手在身側偷偷對我擺了擺。


他想留我性命。我居然因為這個而暗自高興不已。


有斯義作保,將軍信了我,容我講萬軍進一步的動向,因此掉入了我的陷阱。距離夜襲已過兩日,在我來之前,另一處自願結成的援軍已經向萬軍陣營趕。我與徐征商量好,他率全軍向東撤三十里,駐營。而另一批援軍則在向西三十里的地方駐營。我會和孟軍說,徐征帶軍撤向西了,而西面,援軍帶來了從民間徵集的火藥,早早做好了陷阱等著他們。若是他們不全然信我,兵分兩路,正好削弱了孟軍的兵力,更方便一網打盡。


孟國將軍無法下決斷,最後是斯義說:「全軍向東。」


他下完這個命令,將軍便出去統兵,只剩我與他二人。他突然俯身在我耳邊說:「桌下有一條密道,一會兒我出去,你立即逃走。」


「你……」


「我要隨戰士一起出征。」


「不!」


我抓住他的手臂,可「有陷阱」三個字梗在喉嚨,怎樣也說不出。是我提出來詐降,我又怎麼能賣國。


「我知道。」斯義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只有片刻,連一絲溫暖都沒有留住,然後他與我擦肩而過了。


他留給我最後的話是——「我已負過你一次,願此生再不負你。」


他知道我是詐降,知道前去危險。他恨孟二世是真,舍不下父親打下的基業也是真。我不知若是他沒被揭發,之後想做什麼,會否真的對萬國不利。但他今日是用行動告訴我,我沒有騙我。


是你說的,此生不再負我。我在出征號角響起時,打開桌下密道,逃出了孟營。


我從密道出去,是恆江邊。一條江水將廣闊無垠的疆土分為兩半,誰都想讓另一半為已所有。遠方戰火燎原,湛藍的天被黑煙遮蓋。想著無休止的戰爭,突然覺得一切皆是一場夢。在這場夢裡,我想留住親人,愛人,留住所有的溫暖,但他們仍舊步履堅定地離我而去。


我在恆江邊的林中,搭了間木屋,一個人不問世事的生活。不久後,孟滅了,萬國復國。但又過了沒多久,萬國再次被他國所滅。


後來,我教一些窮人家的小孩詩文與武藝,偶然聽到一個男孩子唱一首歌,我抓著他,問他是從誰那裡聽到的,他問我:「先生,你怎麼哭了?」


那是萬國流傳著的很久遠的歌謠,那是那晚,我與斯義彼此承諾時,戰士們在唱著的悠遠的歌聲。


我與他,永誌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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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 詩歌《小路彎彎》外一首,夢的遠方是故鄉,是不變的鄉愁
你是否遠離故鄉,正在他鄉漂泊
而你遠在我故鄉
遙遠的山並不遙遠,志在把遠方變成故鄉
我是永遠向著遠方獨行的浪子,你是茫茫人海中回不去的故鄉
媽媽的愛是故鄉,爸爸的愛是遠方
最美好的旅遊勝地,其實是你正在遠離的故鄉
你會選擇遠方,還是故鄉?
故鄉就是,失落了,但永遠會懷念的樂園
離家越久,越懂得故鄉的意義
白雲下面是我遙遠的故鄉 那裡有年邁的爹娘
李白《菩薩蠻》讀後:這是一首思鄉詞,我們是否思念心靈的故鄉
再見,親愛的故鄉,從此以後,絕不返鄉
故鄉,讓我歡喜讓我憂
我在山中孤芳自賞,回首便是故鄉
我的故鄉啊,我窮盡一生,都在愛你
岡仁波齊:你眼中的遠方,其實都是故鄉
那年夕陽下,他望著遠處的山野,說著這是我曾經引以為傲的故鄉!
它是變形金剛版住房,它是哈爾的移動城堡,它是人類有關遠方與故鄉的心中嚮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