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樂：讓心靈超越凡俗的天籟

一

道樂是道教進行齋醮儀式等各種法事活動中所使用的音樂。《魏書·釋老志》上說，北魏明帝神瑞二年（415），寇謙之在嵩山遇到太上老君，授其天師之位，並賜《雲中音誦新科經戒》，寇謙之因此制定《樂章誦戒新法》，並創製了最初的道樂。

道樂當然不可能憑空而來。按照現在的研究，道樂的音韻沿襲了秦漢時期演奏的宮廷祭祀音樂——「雅樂」。這是很自然的事情：作為一種宗教音樂，道樂的音韻選擇當然應該具備「正統性」。寇謙之藉助「雅樂」的形式，並賦予它以道教的內涵。

南朝劉敬叔所著的《異苑》記載了一則傳說：「陳思王（曹植）游魚山，忽聞空里誦經聲，清遠遒亮，因使解音者寫之，為神仙之聲，道士效之，作步虛聲。」有趣的是，傳說最初記載「魚山梵」（佛樂）的也是陳思王曹植。其中可能蘊含的史實就是：古人自由選取當時的音韻，依據各自不同的審美趣味、音樂要求而加以裁選、配合，最後都是按照中國傳統，假託為一個前代的名人所創。

不過，這個傳說表明了當時的人認為道樂具有的一個重要特點——「清遠遒亮」，也就是清美幽遠、強勁嘹亮。這實際上也是當時道教徒對於自身義理的「藝術化」解讀：道教超越世間，它追求的神仙境地已經擺脫了世俗人的沉重慾望（「清遠」）；但是它的表達方式也有遒勁、剛直的一面，「琳琅振響」（「遒亮」）。與此對照的是，關於「魚山梵」的說法是「清揚哀婉」，表達的則是當時佛教主張的超越世間而又悲憫世間的情懷。

二

這其實也就是道教徒對於道樂的闡釋。而理解了製作道樂的目的，就能理解它所要表達的意蘊。

概括而言，道教儀式的功能無非是兩個，一是祈福滿願，二是驅邪鑲災。道樂的宗教功能是熏染道教儀式的氣氛，它也具有這兩方面的作用。所謂「清遠遒亮」，其實也就是這兩種作用的藝術表達：通過道樂，既可以「通感」到神仙「清靜無為」的境地，以此形成「感應」而實現「祈福滿願」的功能，又可以「通感」到道教去除邪魔的作用，以此形成「感應」而完成「驅邪鑲災」的功能。儘管在道樂實際的發展過程中，對於這兩種功能的側重各有不同，但是都有所涉及。

道樂具有清雅幽遠的特色，表現了道教信仰中超越世俗的仙境美。比如，相傳是唐玄宗所作的《霓裳羽衣曲》，音樂飄渺、優雅華麗，道教的信仰在這部唐代道曲精品中得以集中的體現，以至於唐代詩人杜甫讚歎「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道樂作為宗教音樂，又莊嚴肅穆。由於道樂用於祭祀神靈，這是一個莊重正規的場面，同時道樂又源自宮廷的「雅樂」，所以也具有這個特點。道樂有時又強勁剛直，表現了道教「驅邪鑲災」（按照現代的話來說，就是消除「負能量」對於人生的影響）的力量。

聽聞道樂，可以使人「順氣凝神」、心曠神怡。正所謂「聲隨風飄，或凝或散，悠揚於竹煙波月之間者久之」（白居易）。此外，以道教「道法自然」理念延伸出來的道樂，在音樂元素上更加註重模仿自然界的聲響，如風聲、鳥聲、流水聲等，因此，道樂堪稱「讓心靈超越凡俗的天籟」。

三

由於道教廣泛傳播於中國的民間，各地的道樂與地方音樂有長期地交融，所以道樂在一定程度上具有民間傳統音樂與地方性音樂的特色。同時，構成道樂的眾多元素又是與世俗音樂相同的，所以世俗人也同樣可以領略道樂的藝術性。

但是，道樂畢竟不能完全等同於世俗音樂，因為它要表現的並不是現實生活的場景。因此，要想從道樂中獲益，必須首先形成與道樂相似的「氣場」。

首先應該體會道教的意趣。道教思想是道樂的靈魂，道樂是道教思想的「音樂闡釋」，它最終表現的是道教的清靜無為、順應自然的意趣。

其次，應該知曉道樂形式上的設計。任何文化作品都有其固定的表現形制，道樂也不例外。這包括對於演奏道樂的樂器的了解，也包括道樂在不同環節上的作用。其實道樂不僅僅局限在「樂曲」的領域，它更像一齣戲劇：即使是純粹的聲樂，它的開頭、結尾、過渡，以及頌、贊、步虛、偈等格式，都是道教法事活動的「音樂表現」；更不用說在具體儀式中，還有隊列變換、禹步等場面。初看來眼花繚亂，只有理解了其中的寓意、象徵，才能真正理解道樂的內涵。

最後，應該具備道教倡導的清靜無為的心態。一個習慣於說唱藝術那種快節奏音樂的人，恐怕很難體會道樂中舒緩、閑適的趣味；同樣，如果還停留在斤斤於世俗勾心鬥角的繁雜事務中的人，大概也很少有耐心聽完一曲《步虛辭》。欣賞道樂，要求的不僅僅是形式上的傾聽，更要求心靈的體會。對於傾聽者來說，與欣賞的對象處在一個「共同的平面」上，是至關重要的。

現代人常常把道樂作為一種「文物」來研究。由於古代沒有記錄、保存音樂實效（音響）的技術，現代人只能「見其文，難聞其聲」，而因為道教的傳統，道樂在很大程度上仍然保持著歷史的「樣態」，可以從中了解中國古代音樂風貌和元素，所以極具史學價值。但是，道樂更具有「現實價值」：它所闡釋的道教理念，對於現實生活中的倫理、道德等等有眾多的借鑒意義，它闡釋的中國優秀傳統文化，對於現代人的心靈有諸多裨益。

《莊子·齊物論》中曾嘆息世人：「女（汝）聞人籟而未聞地籟，女聞地籟而未聞天籟夫！」傾聽道樂這種完全源自自然的聲音，對於現代人來說，不僅僅是莫大的感官享受，更是對於心靈的陶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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